2018 年 8 月下旬的一天，我前往上海浦东的中华艺术宫参观上海市第十届书法篆刻大展。
创办于2001年的上海市书法篆刻大展在过去 18 年里承载着展示和推动上海书印发展的重任和使命。这项由上海文艺界最权威机构上海市文联和上海市书协共同主办的展会每两年举办一次（中间有两届相隔多了1年），成为展示和检阅上海当代书印水平和最新成果的重要盛事。
展览组织者们不懈努力，砥砺奋进，最近两届开始迎来春种秋实的丰硕成果：参展数量（超过往届一倍有余）、作品质量（更高水平的展品）、参展人员构成（更多元化和更年轻有活力） 都不断提升。该项展览已经能够客观全面地展现上海最新书印水平，并能有力呈现海上印坛对当下和未来的深度思考和实践。
小众而单薄的篆刻
篆刻在书印大展的份量小众而单薄是不争的事实——本届大展收到近2000件投稿作品及入展的249件作品中，篆刻作品占数有限，其中入展作品仅40件（另有评委作品5件），占比约18%。在书法热的大环境下，篆刻艺术发展任重道远。
这背后值得思考的是，虽然本届大展评委中不乏印坛大家，如韩天衡、刘一闻、徐正廉等，但他们均以书法而非篆刻作品送展——可见海上印坛的兴盛仍需更多印人的积极参与和推进。
根植传统的海派印风
近代海上印坛曾引领全国风气之先。清末民初，开埠后的上海以海纳百川之态迅速崛起，成为享有“东方巴黎”之誉的全国经济和文化中心。海上印坛也秉承开放之风气，吸引了全国各地大量优秀印人蜂拥而至，大批出类拔萃又个性独特的印家驻守留连于此：赵之谦、吴昌硕、易大厂、王福庵、赵叔孺、马公愚、王个簃、张鲁庵、陈巨来、来楚生、邓散木、钱君匋、顿立夫……， 光名留印史的知名印家就超过百位！海派印风在全国的影响无人可及其右，风头一时无二。
进入当代，上海虽然也涌现不少既具深厚功力又不乏创新的杰出印家，如高式熊、江成之、韩天衡、童衍方、徐正廉等等， 但无论印学成就还是印坛影响都无法和清末民国时期群星璀璨的辉煌相比。当下全国印坛百舸争流，风起云涌，海上印坛重现辉煌仍有很长的路要走。
近些年，海上印坛关于守成求变、传承创新的话题讨论不绝于耳，每届书法篆刻大展的相关活动和文章也时见此类议论。当下海上印坛正处于历史发展的十字路口，“传承求变”成为海上印坛寻求发展的重要课题。
在传承方面，本届大展呈现两大特点：一是深具尊重传统的烙印。上海印人对于传统的传承主要是包括先秦在内的秦汉印风和明清流派印风（尤其是清代以降的海派印家）。二是坚持让作品说话。上海印人对篆刻作品本身的关注远多于印章以外一些表象形式的追求。含蓄不张狂，内敛不浮华是上海印人始终如一的特质。 他们更加注重学识养成是否精博、技法是否精熟、 功力是否深厚，对外在表象形式如印面视觉是否夺目、印式是否新奇独特，乃至印屏制作手段是否新颖多样等并不太在意， 坚持基于传统印学标准的作品实力来赢得赞誉。
开放包容的海上印坛
在根植传统的同时，上海印人也正踏上寻求重现辉煌之路。转益多师、兼收并蓄、取径多元是我本届大展折射海上印坛现状的深刻印象，海上印坛试图更加包容和开放来注入新的力量和创新源泉——尽管有的创新尚处探索期，未必能成功，但这样的探索和求变是值得去践行的——有破有立方能前景可期。
以下是我对海上印坛印风取径的一些观感：
首先是先秦古玺印领域。这是上海印人最主流的取径方向。由于先秦时期跨度大，甚至可以上溯到有历史记载的远古时期——早期文明特有的天然性和多样性，可以为后人提供了源源不断的极为广阔的取径空间。比如仅战国古玺既令诸多上海印人表现出众，其印风或写意或工稳，大印朴茂古拙小印玲珑精致，不乏精彩之作，有的令人耳一新，展现了上海印人在基于扎实传统功力基础上的求变努力。
取径于斯，上古时期的古陶、封泥、瓦当、金文、甲骨文、岩画等等，可以帮助当代印人更轻易和便捷地避开印风重复和单一的“陷阱”，为多样化和个性化的印风探索或形成提供更多的可能性，而这个领域或可成为海派印风重现辉煌的重要一域。
另一个特别的取径之道是唐宋印风。“古人篆刻思离群，舒卷浑同岭上云；看到六朝唐宋妙，何曾墨守汉家文。”清代印家丁敬这首论印诗声犹在耳，这位浙派鼻祖正是在这样的思想引领下突破前人藩篱开宗立派。虽然唐宋长久以来被视为印章式微期，该时期印风也被后世印人诟病为几无长处，但已有上海有勇者反其道而行之，尝试发掘其中的闪光点化为己用。如对唐宋九叠文的适度简化，融合元朱文印的柔美，使九叠文印呈现玲珑可爱的面貌等。
这样的尝试显然需要勇气和胆识，不论成败，其志可嘉。
清末到民国时期的诸多近代印家如吴昌硕、黄士陵、陈巨来、来楚生等，以及新浙派王福庵一脉和皖派印家，均多有海派印人所宗者，其中吴昌硕、黄士陵影响尤巨。这几年上海各种篆刻展中均能看到不小比例的上述印家效仿者入展。 这类印人因更符合海派印人传统特质而受到欢迎。
此外，当代一些杰出印家因时代所赋予的更多元创新意识和实践而被当代印人关注，比如中国“印坛三雄”的王镛、韩天衡、石开等。
上海籍印家韩天衡以雄浑精巧、古拙清逸的的独特印风和地域神质上的接近性而在上海印人中有众多拥趸。被视为鬼才的石开和以拙取胜的王镛曾不为上海印人所喜， 本届大展上， 亦见部分印人选择性吸收了他们的神质。
还有个可喜现象是，除了效法上海本地杰出印家如徐正廉、吴颐人等外，越来越多的上海印人把目光投向非沪籍杰出印家，甚至涉猎更多艺术门类的借鉴（如上古岩画、古今文人画乃至西方美术等），这体现了上海印人不囿于师门， 兼容并蓄的风气正重新兴起——如同入展者中有越来越多非沪籍印人身影一样——这种开放性使得海上印坛有望在外部氛围上重现旧时风光。
承继传统，创新求变是海上印坛的必然趋势。海派文化的包容性和开放性无论过去还是将来，都有助于为其注入源源不断的生机和活力，海上印坛未来的希望也正根植于此。（文/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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