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全是担心……”

2017年2月10日，农历正月十四。春节刚过，年味尚存。

南京夜晚，万家灯火。寒风凛冽，行人匆匆。

忙完工作，因故滞留。独自一人向“小四川菜馆”走去。

此处插叙：昨天晚上，我和几个朋友在“小酒馆”隔壁的“北京烤鸭店”小聚。路过“小四川”时，隔着玻璃门看到了老板娘——四川女孩。我冲她挥了挥手，她也招手还礼。饭局结束后再次经过“小四川”时，我进到店里，和她互加了微信，并把《醉眼朦胧南京夜》发给了她，同时约定，明天晚上来吃饭。

我熟门熟路地走进“小四川”，店里冷冷清清，只有一对大学生模样的情侣在吃饭。四川女孩应该是看见了我，没有打招呼，而是一闪身进了操作间。今晚无事，我本来也不想急于吃饭，就在店里的里外间来回溜达。四川女孩和她老公在操作间里，正在用打包袋包着什么。等了一会，不见她出来，我便轻咳了一声，依然没有回应。站了一会，觉得无趣，便冲着操作间说，给我做个菜吧。令我诧异的是，四川女孩既不答应，也不出来。我又喊了一声，她终于出来了，表情依旧，面带微笑，对刚才的“怠慢”也不解释，只是笑着问我，吃什么？“干锅牛柳、一碗米饭”我压抑住自己的失望报了饭菜名。

她冲我笑了笑，转脸用四川话对里面说“干锅牛柳”。

“文章看了吗？”

“看了，你写的那个‘老公安’刚走，早来一会就碰上他了。”

“今天我主要不是来吃饭的，想采访采访你。”

“采访我？我有啥子好采访的？”

“跟我说说你的故事吧，比如老人、孩子、老家、收入，说啥都行。”我坐下来，点燃一支烟，准备好好和她聊聊。

“哎，没有啥子好说的，说起来全是担心……”说完，一转身便又进了操作间。

我再次感到失望。

也就是一瞬间，我想明白了，我是谁，我算啥，凭什么采访人家，人家凭什么要接受我的采访，写篇文章算什么，人家做生意，哪有功夫看什么文章。不温不火，本来就是她的特点，我凭什么感觉被“怠慢”了……。

香辣可口的“干锅牛柳”上来了。她放下菜就走。我对着她的背影说，开瓶啤酒吧。她转回身，开了一瓶啤酒。

“我刚才看了米饭锅，怎么米饭不多了，而且都凉了！”我没话找话地问她。

“回头给你加热。”对米饭不多的事没有回应。我想再说点什么，又不见了人影。

那对小情侣结账走了。她出来收拾桌子。我趁机问她：“看你们在包装什么，是要送外卖吗？上次不是说不再送了吗？”

这次，她立定在我面前，不再走动，有点羞涩地说：“不是送外卖，实话跟你说吧，你来得晚了，今天我们有事要出门，本来要关门的，看见你来了，叫我怎么说呢，你昨天就说要来，你专门来照顾我们生意，怎么能关门呢！”

原来如此啊！我赶紧加快了喝啤酒的进度，不再一口一口地喝，改作一杯一杯地喝。在这期间，她接了三次电话，都是在说：“知道了，快了，你们再等会吧，我们一会就过去，夫子庙，知道了。”

这时，进来了两个男人要点菜。她依然不温不火地说：“对不起了，我们要出门了，今晚不做了。”

 那两个男人走后，我故意抱怨地说：“听你这么一说不要紧，冰凉的啤酒我一个劲地喝，满肚子的冰凉啊！”。

“别着急，谁让你喝这么快了？”说着，把加热的米饭端给我了。“吃吧，饭是刚加热的。”我一看，满满一大海碗米饭，冒着热气。

“你这是喂猪啊，我哪能吃了这么多啊，浪费了！”

“谁喂猪啊，谁说你是猪了？”她今晚第一次开心地笑了。“你吃多少拨多少呗，这样就不浪费了。你们文化人啊，吃得就是少。”

聊了几句之后，我知道了情况：今晚她老家里来了亲戚，她哥哥（也在南京）带着亲戚去夫子庙玩，约她和丈夫一起去聚聚（打包的东西显然是带去和亲戚聚会吃的）。

“我加快进度吃饭，你反正是晚了，趁我吃饭的时候，跟我说说你们的情况吧。”

“说起来都是担心。”她重复了那句话。

“你们几个孩子？不想孩子吗？孩子学习咋办？成绩好吗？”

“两个孩子，大的十岁，小的两岁多，孩子跟我们不亲，离不开爷爷奶奶。一年能见两回，春节我们回去，暑假孩子过来。”她的脸上虽然仍挂着微笑，但我明显能读出微笑背后的无奈和伤感。

这期间，她又接了电话，有些不耐烦地回答对方：“不是说了吗，有客人在，我们怎么能走，你们先玩吧，我们一会到。”收了电话，她显得安心些了（我内心的愧疚感反倒增强了）。

“孩子学习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老大三年级，学习一般，无人辅导，自由生长。”

“你们夫妻俩收入情况怎么样？你可以不回答这个问题。”

“也就是两个人的工资吧。”

“两个人的工资是多少？”

“就是两个人的工资，六七千块吧。”看得出来，她说的数字有些保守。

 “考虑过在南京买房子，一家人团聚吗？”

“一提房子我就生气。过去能买，我们买不起；现在想买（可见赚钱不少），又不让我们买了，说是要交满两年的社保，才能在南京购房。两年啊，时间太长了，两年后谁知什么情况？万一不买了，社保不白交了吗？你看看，我说了吧，说什么呢，说了全是担心。”

我抓住这个机会，对南京的购房政策进行抨击。我的鲜明态度，迎合了她的感慨，并再次博得了她的笑容。

我说，我的朋友看了《醉眼朦胧南京夜》后，都想来你这里坐坐呢，这样也好照顾你的生意啊！她淡然地笑着说不用，门面小，来多了也坐不下。

没有做生意的人对利益、对金钱的那种渴望，对客人的那种职业性的、虚假的微笑，她的淡定、从容让我心生敬佩。

“我们都是搞教育的，可以给孩子的学习提供帮助。”我接着刚才的话题说。她只是笑笑，不应答。

说话间，一瓶啤酒、两碗米饭下肚，一大盘“干锅牛柳”吃得干干净净。我起身，扫描墙上的二维码，微信付款35元后，准备告辞。

“抱歉啊，没让你吃好。”她真诚地说。我也发自内心地说：“我理解，要知道你们有事，我就不来了！”“谁不让你来了嘛，只是今天确实有事，不好意思呢！”

“不好意思就让我照张相吧，写文章我想把你的照片贴上。”

“照啥子相片嘛，不要照了。”她侧过脸，但人没动。我能看出来，她愿意让我拍下她的侧面，而且还挂着一丝俏皮的微笑。拍了侧面照，我说，我都不知道你姓啥呢，怎么写文章？正说着，她老公出来了，冲我笑了笑，便换衣服，去卫生间，准备走的样子。我第一次正面见到他，中等身材，面容清秀，收拾东西，动作灵活，干脆利索，显得很干练。我拿出一支烟，想等他从卫生间出来递给他。她看到后赶紧对着卫生间说，出来吧，人家给你上烟呢。她老公出来，客气地先给我点烟，然后才给自己点烟。我提出要给他拍照，他连忙转过身去说：“别拍了，别拍了，我不爱照相的。”她看出我有些尴尬，便说：“你拍我吧，他的确不爱照相。”冲着镜头，她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大约为了补偿我的“采访未遂”，我边拍照她边告诉我：“我姓李，他姓黄。我们老家是四川内江的，内外的内。”

照完照片，我们一起走出酒馆，小黄随手关灯、锁门。

夜晚灯光的映照下，我再看小李，脸圆了，长肉了，气色红润了。我刚想说“你胖了”，小李自己就主动说：“胖了吧，都是过年过的，长肉了。”

和他们小两口道别后，在刺骨寒风的裹挟下，我向北京西路15号走去。

2017年2月10日夜，2月26日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