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前不久，河南某职校邀请我去讲座。本来是想推辞的，毕竟已经退休四年了，对职业学校一线的情况不甚了了。但学校给我发来的讲座选题中有“如何增强教师的幸福感”，这个选题立马吸引了我。
这几年我在职业学校的讲座中，最经常讲、最愿意讲的是就是关于教师的生命状态问题，也即教师的幸福感。这是个不讨好的话题。学校领导认为我讲的话题太大了，教师认为我讲的幸福感太虚了。有时候我感觉自己像一个布道者，自己以为是真理，但是别人搞不懂我为什么要讲这些。
作为一名布道者，必须要有强大的内在力量。这种力量不是来自于什么“经”，而是来自于布道者坚信自己的信仰，坚信这种信仰能给人带来益处。只有这样的布道者，才能经受任何冷嘲热讽和无情打击。
我愿意做这样一个“幸福职教人”的布道者。
二
我接触过不少职业教育工作者。从表面看，他们似乎都很充实，都很幸福，但稍微多聊几句马上就可以发现：哇，又是一个不快乐、不幸福的人！谈起工作和生活现状，每个人都有许多苦水要倒。有的一把手校长对我说，学校被一个又一个的“项目”拖垮了，这些“项目”一个跟不上，步步跟不上，因此不跟上不行，想跟上就只有付出代价：放弃学校的个性、特点和灵魂，放下正常的教育教学秩序，全力以赴地争“项目”、做“项目”。有的副校长对我说，要拿出大部分精力去完成一个又一个的“项目”，至于自己分管的日常工作也就只能是维持、说得过去就行了。有的中层干部对我说，在目前情况下，除了正常的教书育人可以时不时地“牺牲”一下，学校布置下来的各种任务都是不能马虎的，更是不能耽搁的。普通教师都是知识分子，都能够非常理性地审时度势，当他们看到教书育人可以“牺牲一下”的时候，他们就非常自然地把与个人利益密切相关的事情摆到了重要议事日程。因此我们可以看到，许多教师都忙于参加各种比赛，忙于发表论文，忙于做科研课题，忙于争取各种奖项——因为所有这些都是和评职称密切挂钩的。
三
亚里士多德说：“幸福意味着自我满足。”叔本华说：“心灵的宁静正是人类幸福的根基。”当人们热衷于追求外在的名利地位的时候，也就与幸福感渐行渐远了。
找回幸福感，增强幸福感，是职校教师的当务之急。
找回幸福感，增强幸福感，有没有什么秘诀？从理论上来说是没有的。但为了表达的方便，我们也可以说有。这个秘诀就是：放下和担当。
先说放下。我强调放下，是因为许多人放不下。人生面临的诱惑太多，如果不能适时放下，人就很难获得幸福感，因为欲望是无止境的，欲壑难平。这些都属于老生常谈了，但结合实际看，这些老生常谈的话题也是常谈常新的话题。人们为了物质利益、荣誉地位而奔波劳碌，往往容易迷失了自己，从而陷入“走得匆忙而忘记了当初为什么出发”的泥淖。只有到了走向暮年的时候才猛然发现：一切外在的东西都是浮云，所谓幸福感原来一直就在自己身边，只是自己没有留意，没有认真体会罢了。就像毕淑敏说得那样：“我们常常只是在幸福的金马车已经驶过去很远，才捡起地上的金鬃毛说，哦，原来我见过它。”
再说担当。只是一味地放下而没有担当，同样不能获得幸福感。人生而为人，就不可避免地要承担许多义务和责任。在现实生活中，许多人是不愿意担当义务和责任的。我每天接送外孙，常常可以听到一些年轻的爸爸妈妈在一起聊孩子的教育问题。我听到的多是抱怨、焦虑、生气、发怒……，他们忘记了一个简单的事实：陪伴孩子既是做父母不可推卸的责任和义务，更是不可错过的幸福时光。试想，当孩子慢慢长大，即使你想陪伴，孩子终究是要远离父母而远走高飞的。称职的父母都是充满幸福感的陪伴者，因为他们深深懂得：这样的陪伴是可遇不可求的，是稍纵即逝的，是失去了永远不会再来的。
与陪伴孩子相类似的还有伺候、照顾生病的老人。无论是陪伴孩子还是照顾老人，都切割了我们大段宝贵的时光。也许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切割”，使我们“剩余”的生命时光变得更加充实、丰富而厚重。
四
对于职校教师来说，立德树人，教书育人是“本”，是我们应该履行的“天职”；各种外在的名利是“末”。放下“末”，抓住“本”，就一定能够从中找到职业尊严和职业幸福感。我经常对教师说，“真心投入，幸福就在其中”。有些教师以为我说的是官话、套话，岂不知这是我的肺腑之言，也是我的人生经验总结。
读王鼎钧的书读到一个“两个邮递员”的小故事：邮递员甲服务的对象是山区的居民，送一封信或是一个包裹往往要翻越几十里山路。但她不辞辛劳，坚守职业道德，准确及时地把邮件送到山民手中。由此，她成了最受欢迎的人、最被需要的人，许多山民把她作为尊贵的客人和亲人。从辛苦的工作中，她收获了幸福与快乐。邮递员乙投递的地区同样是山高路远，悬崖绝壁，下面就是人迹罕至的大海。这样的工作使他厌倦，于是，他常常把邮件丢到大海里，自己回去休息。许多年过去了，这里的崇山峻岭、大海险滩成了著名的风景名胜。政府为了打造“青山绿水”，专门派出船只到悬崖下的海滩打捞游人丢弃的垃圾。就这样发现了许多未拆封的邮件。等待邮递员乙的是什么，我想是不言而喻的事情了。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一个朴素的道理：无论你的工作多么平凡，一旦树立了“天职”的信念，把工作做到极致，就一定会从中体会到幸福和快乐。相反，你把工作像垃圾一样丢掉，总有一天会遭到“垃圾”的报应。
人们常说“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如果自己从事的工作恰恰是自己感兴趣的，因而愿意投入精力并且取得了成功，这固然是可喜可贺的。但遗憾的是，大多数人都没有这样的福气，自己喜欢的不是自己的职业，每天要做的工作不是自己喜欢的，因而提不起兴趣，更缺乏热情和激情。只有像邮递员甲那样的少部分人能够做到，面对原本不是自己喜欢的工作而能够全身心投入。恰恰是这“少部分人”从工作中找到了乐趣，从而发自内心地热爱上了自己的工作。所谓的成功者，一定是从这“少部分人”产生出来的。
据说——
好莱坞导演斯皮尔伯格，这样描述过自己：“我每天醒来，就觉得无比地兴奋，以至于无法吃下早餐，迫不及待地去摄影棚是我最想要做的事情！”
股神巴菲特，在2007年这样说道：“我每天都是激情四溢，踩着舞步去上班，每天要工作13个小时。”这一年，他83岁。
对于这“少部分人”来说，工作不再是谋生的手段，而成为生活的目的和幸福所在。
放下一切杂念，让自己用一颗纯净的心毫无保留地接纳学生，全身心地投入到教书育人中去，我敢打赌，用不了多长时间，你就会真正爱上你的学生，真正爱上你的工作。到这时你就会发现，你已经是一个无比幸福的人了。
我很喜欢黎巴嫩著名作家纪伯伦的《论工作》这首诗，抄录在此，作为本文的结束语。
论工作
纪伯伦
很多人都会对你说，
工作意味着诅咒，劳动带来了不幸。
但我要告诉你，
当你工作的时候，
你在实现着人类最深远的梦想，
这个梦想从刚一诞生开始，
实现它的任务就落在了你的肩头。
只有不断地工作，你才能真正热爱生活，
只有通过劳动，你才能领悟到生活的真谛。
只有工作着，知识才不会浪费；
只有充满爱，工作才不会枯燥；
只有让爱伴随着工作，
你才会贴近自己的心灵，贴近别人，贴近上帝。
2020年9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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