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秀词话》之五
魏夫人 菩萨蛮
溪山掩映斜阳里,楼台影动鸳鸯起。隔岸两三家,出墙红杏花。
绿杨堤下路,早晚溪边去。三见柳绵飞,离人犹未归。
魏夫人是与李清照齐名的北宋女词人,可惜存词不多。朱熹曾说:“本朝妇人能文者,惟魏夫人及李易安二人而已。”对她的评价可说极高。魏夫人出生于襄阳望族,乃弟道辅,是当时有名的士大夫,而嫁的丈夫曾布,官至丞相,夫人也因此受了诰命,被封为鲁国夫人。
这首菩萨蛮,文辞相当典雅,在现存北宋女词人的作品中,风格上可谓矫矫不群。
小词通首就溪边景着笔。首二句写远景,先就斜阳下溪山互相掩映的静景作一渲染,复以水中楼台的倒影晃动,鸳鸯飞起的动感画面加以衬托,一动一静,词笔显得清健有力。接着,随着韵脚的转换,改为对近景的勾勒。溪的对岸有两三户人家,不知谁家院墙内的红杏花,花枝一直伸出墙外。鸳鸯对飞,红杏闹春,这是一幅多么令人和悦的画卷!但是词人的心情如何呢?且看下阕分解。
下阕意思立转。“绿杨堤下路,早晚溪边去。”是说溪堤上的路,我每天不知走了多少遍。古代官府甚重视绿化,路边堤上,都植以杨柳,号曰官柳。“三见柳绵飞,离人犹未归。”我已等了他好多年了,可是他怎么还不回来呢?三是约数,表示年头很多,而非实数。下阕写出离人别后相思之酷,与上阕盎然的春意遥相映衬,这时候,我们再重读词的上阕,便明白上阕全是为下阕张本。
堤上怀人,是中国文学的一个重要母题。隋薛道衡《昔昔盐》以“垂柳覆金堤”起兴,咏的是思妇之情,唐朱放《赠魏校书》诗云:“长恨江南足别离,几回相送复相随。杨花撩乱扑流水,愁杀行人知不知。”因堤上柳絮飘飞,而兴起别离之情,这本是唐宋间人写到俗滥的一个题材。我们不能因为魏夫人的这首词,就推断她与丈夫有过长久的别离,这首词更可能只是写了一个惯常的题材,“代众人立言”,而不是词人自己的抒情。这便正如苏轼和章质夫韵的杨花词,哪怕它在结尾里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也还不是真正的文学。因为那样的词是给歌伎唱的,而不是写给自己,用作慰藉自身苦闷的灵魂的。但不可否认,这样的作品由于文辞典丽精雅,自有其不灭的价值在。
词在唐代叫作曲子,本是就合当时流行的胡乐的文辞。所以一开始文辞很是伧俗。但自从士大夫加入到作词的行列中,词的语言风格就逐渐变得醇雅起来。中国文学的根本传统,是追求高雅,任何一种文体,发展到成熟阶段,都要有一个从直白到醇雅的过程,这种过程是进步而非反动。代表了醇雅方向的《花间集》,千载以来,一直受到词家的推崇,而代表了白话文学方向的《云谣集》,如果不是二十世纪初在敦煌重新被发现,它会永远被历史遗忘。白话文学,从来就不是中国文学的主流。李清照论词,指摘柳永“虽协音径,而词语尘下”,秦观“专主情致而少故实,譬如贫家美女,虽极妍丽丰逸,而终乏富贵态”,这些评价都是很公允的。不过,清照己之所作,往往多采口语入词,远不及魏夫人此词雅正。
《雅编》一书称赞这首词深得《国风·卷耳》之遗。《卷耳》是周代贵族夫人怀念丈夫的作品,历来被认为是温柔敦厚的典则。以之来比拟魏夫人的这首词,还是很恰当的。
作者新著《长相思——与唐宋词人的十三场约会》:
《红桑照海词》巾箱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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