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 香 文 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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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羽作品，主编黄幼中
十二、父亲的旨意（一）
我这个可怜的被骆驼赶出帐篷的阿拉伯人，再一次因为房子的事情跟姐妹两家吵架病倒了，一个人躺在冰冷的床上，我泪如泉涌，我不是哭被负心的姐妹欺负，而是觉得愧对父亲的嘱托：记得我有一次从城里回乡下看父亲，看到父亲一个人在默默垂泪，一问才知道，是邻居远房的堂哥堂妹们，因为爷爷留给他们的老屋引起的矛盾吵起来了，隔着土墙父亲在我们家这边听得一清二楚，我不断劝慰父亲，叫他不要管别人家的事情，当时我的孩子还小，还在挣钱供妹妹读书。父亲说：你是一个懂事的好孩子，我和你妈没有白疼了你，你们姐妹三个一直要互助互爱，不要让邻居笑话。我郑重跟父亲承诺：我一定会照他说的去做的，我不会让别人笑话我们家的。
可是现在这个家被我弄成这个样子，我将来到了地下，有何颜面去见父母？
我都已经退无可退了，明明我才是这家的正主，我姓金，我的儿子也姓金，现在房屋我给她们两家了，田也给她们两家了，我只想要几块父亲亲手开荒的地做点纪念，她们都不肯，还非要拉着我上法院，我能不痛彻心扉吗？
迷迷糊糊中，父亲又来到我面前，我清楚地记得：父亲刚去世的那几年，每年的清明节前我都会在梦里面见到父亲，每次见他的时候他身上的衣服都是湿漉漉的，他总是跟我说着同样的话："二妹，我冷哦！"。我每次被这个梦惊醒，都会批衣坐起来，然后默默地一个人发呆，我在检讨自己哪里没做到位，才会导致父亲在地下不得安宁，想来想去，就想到是不是老家的房子因为没人居住漏雨了，雨水打湿了父亲的遗像，为这个事情，我还专门找过在乡下待着的前夫，那时我们还没有离婚，我叫他下雨时上我们家看一下，会不会是我猜想的那样，结果不是，父亲的遗像没有被雨淋湿过，这就奇怪了。
直到父亲过世五年后，这个谜底终于解开了。父亲去世时，当时的农村还是土葬，因为父亲的身体状况一直很糟糕，他怕突然离开我们没有寿材，就和大姐商量：把邻居郭伯爷淘汰下来的一副寿材低价买了下来，那副寿材郭伯爷之所以低价卖给我姐，是因为木匠打寿材的时候，发现有一个不能密封，怕埋到土里面会漏水，当时我们家还很穷，我爸怕看不到我们过上好日子，所以就跟我姐商量买下了那副有问题的寿材，这样做的结果，导致他躺进棺材埋进土以后，雨水如木匠所担忧的，真的漏进了棺材里面，而每年的清明是梅雨季节，所以我梦里见到他都是湿透了的。
在我们家乡下，流行老人死时先用寿材装裹埋入土中，做成一个长条形的坟，过了三到五年，要单数，等肉化成土，就挖开土坟，把剩下的筋骨从寿材里面拿出来，放到一个陶瓷大瓮里面，找一个风水宝地葬好，据说这样就完成了老人的心愿，老人也会在地下保佑自己的子子孙孙。
在我爸过世的第五年清明，我们决定把他的尸骨从寿材里面拿出来，放到大瓮里，然后葬到母亲身旁，这是他生前交代过的。可是当我招集一众亲友，挖开土坟，打开寿材的时候，发现父亲，已经化成白骨的父亲，衣服还在，整个人都泡在冰冷的水里面，我一下滩坐在地上，我不知道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每年做的那个梦，那个总是看见父亲穿着湿透了的衣服的那个梦，原来要印证的是这样一个事情。
我恼怒地望向大姐，要她当着一众亲友给我一个解释：大姐不服气地对我道：这个事情不能怪我一个人，当时他本人也同意要的，那时我们家穷啊！不像无儿无女的郭伯爷，他是剃头匠，收入多，又没孩子花，你们都在读书，到处要钱，看见这副寿材只要平时价的五折不到，所以就买下了，本来是侥幸心理，没想到该有此一劫。
我无语。
经过这个事情以后，只要在梦里面看到父亲，我就会把梦里面的事情当一件真实的事情去做，在我刚退休的那一年，快过年的时候，我梦到父亲身着一件露出棉絮的破棉袄在院子里晒太阳，梦醒以后，我的眼泪就流出来了，在我们大家共同努力下，我们这一家人都过上了富足的生活，都有体面的工作，有房有车，在表哥的帮助下，我们也花钱把父母的坟修缮一身，如今在梦里面看到父亲还身着破棉袄，觉得很不可思议，突然想到有一次梦到父亲找我要零钱，说是我们给他烧的那些面额太大了，找不开，所以用不了，打那以后，每次上清明我都买许多小面额的纸钱烧给父亲，现在看到他这身破棉袄，我也不能袖手旁观的，第二天，我就到菜市场一个专门卖冥葬品的地方去看了，无奈没有老人穿的棉衣，我于是上淘宝去搜，还真给我搜到了，人家说只要你想到的一切，在淘宝都能买到，这话真不假，我花了二十多人民币，帮父亲买了两套冥棉睡衣，收到货后，马上冒着忽冷的寒风，搭乘班车回乡下，拿到父亲的坟前烧了，然后才觉得心安。
如今是二月下旬，刚过立春，正是乍暖还寒时候，梦里看到父亲穿着我给他买的棉睡衣站在我的面前，我觉得很委屈，也很无助，因为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临到老了，却把一个家弄成这样一个样子，一个父亲一直担心，一直告诫我不要搞成这个样子，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我忍不住当着父亲的面大哭起来，我跟父亲哭诉道：这个家都是被我搞砸了的，如果我四十五岁那年，没告诉金玉喜说别人送我一个古玩翡翠手镯，我现在跟她还是连尿都可以泡饭吃的好姐妹；又如果不是去年我告诉姐和妹我们家如果建房的话一楼可以做成门面出租，大姐一家也不会跟我翻脸成仇的。父亲看着我，也是一脸的悲戚，突然，我看到父亲身后还站着两个比父亲还要老的两个老头，他们都身着破衣烂衫，我很奇怪，这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有人穿着连乞丐都不穿的衣服裤子啊？父亲看我脸上疑惑的神色，忙跟我解释道：这是你金伯伯和二舅。在我的记忆里面，我的亲戚朋友从来没有什么金伯伯和二舅，我听都没听过他们的名字，父亲又道：你不认识他们，因为在你还没有出生他们就离开人世了，他们也不是我们家的任何亲戚，他们是这条街上的二位孤寡老人，他们活着的时候，就住在我们家，是我照顾他们的晚年，然后为他们送终的。
听父亲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怪不得，以前清明节或者过年母亲祭拜得时候，总会一边烧纸了一边嘴里念叨说：金伯伯，二舅，今天过节，大家一起来吃饭吧！母亲不在以后，母亲嘴里这些话，在每次过节祭拜时从大姐的嘴里说出来，现在这个房子马上要变成别人的了，爸不想着怎么帮我把他的房子保住，却把这两个人带到我面前，父亲这是要做什么啊！
父亲叹了口气又跟我说道：这两位老人因为没有后代，他们的坟头没人去修缮打理，已经被人平掉另做他用了，现在他们无地藏身，就在我们倒下这个房子的宅基地上凑合，这个家一直是你在撑着的，你就管管他们好吧！做好事修阴工，这样才会给子孙后代集福。
我对父亲点点头，表示自己会按父亲说的去做，可是要怎么管？这个还得父亲明示：你就管他们吃穿用度就行了。父亲的要求也很简单，这个容易，我给他们多烧纸钱不就得了吗？父亲摇摇头，你多烧只能害了他们，你想：他们又没有后代，手里有太多钱别人可能会对他们图财害命的，这个人鬼同理。你要每次给他们烧一点，保证他们够用就行，过一阵子再烧，这样就能保证他们的生活了。
这个可有一定难度，因为我现在在城里面住着，隔几天给他们烧几张纸钱还真的不好办。可是我还是咬咬牙答应下来了。我跟父亲说马上就到清明节了，清明节我先去给他们烧房子衣服什么的，纸钱的事就按父亲所嘱：初一和十五烧给他们。做过这个梦以后，我的身体状况居然一天比一天好起来了，然后又跟从前一样，我恢复了早上打乒乓球，下午打麻将，晚上跳广场舞的幸福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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