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重阳《额尔格图归来》主播邹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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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尔格图归来

一九七五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林师傅带我开的这辆解放牌汽车接受了一个任务，将乌兰浩特养路段的汪书记老岳母送到她居住在额尔格图的女儿家，再把已在那儿预定的二百多斤牛羊肉给拉回养路段来。我当时看林师傅很高兴，因为不论是干主要任务在察尔森水库运土方碎石料也好，还是象这样的临时被逮住出差干散零活儿也好，用车者都是给记台班的。所谓台班，就是我们省公路工程处机械管理站的车在外边干活，一辆车干一整天为一个台班。一个台班挣多少钱国家是有规定的，管理站就是靠收这些台班费来计算每年完成的工作量。对于林师傅来讲，象干这样的零散活更好，免除了在水库短距离倒运土方的枯燥，到外边还有人管一顿美美的牛羊肉饱餐，说来还真是个美事儿呢。

乌兰浩特养路段的汪书记对我们很好，他让林师傅出这趟车，公事中夹杂着他送岳母串门儿的一点儿私事儿，所以对林师傅就格外客气，不但递给了林师傅一支烟，还亲手给他点上火儿，这让矮壮的林师傅受宠若惊。其实这说明汪书记这人人情味儿浓，他就是不这样，我们也会很好地出这趟差的，因为我们和乌兰浩特养路段［注一］是一家人。实际上不只是乌兰浩特养路段，就是全省从南到北从东到西的养路段，和我们机械管理站都是一家人，这缘于我们都是吉林省交通局公路工程处的门下，都归省公路工程处领导。现在我们到省公路工程处机械管理站已经两个多月了，通过每天上班所闻所见和问询，知道了省交通局下属的这个公路工程处的前身是国家交通部的公路四局，人称“老四局”，成立于一九五0年。抗美援朝时承担过修路架桥的抢险任务，一九五八年划归到当时的吉林省交通厅。现在省公路工程处的职责主要是两块，一是全省道路的管理与养护，这就是各市、县养路段的工作了。第二块是省内道路的修建工作，就是搞大工程，其队伍是工程处直属管辖的第一工程队和第二工程队。第一工程队在长春市郊兴隆山镇，主要是修筑公路；第二工程队在长春市开运街，主要是建造桥梁。另外，在长春市郊兴隆山镇那儿还直管一个沥青氧化厂。再就是我们机械管理站，也是省公路工程处直管的重要单位。现在省交通局所有主要的筑路车辆和机械设备，统由省公路工程处机械管理站管理。全省各地公路养护修建所需要的车辆设备，要向省公路工程处请批，由工程处向管理站下达调拨单予以派遣。所以说乌兰浩特养路段视我们管理站为自家人，我们来此地方施工，吃住都在他们这儿是完全合乎情理的。

说起来在乌兰浩特工地，我和赵连山、张久发、王景学相处得可好了。我们几个人，赵连山是我“省交校”的同班同学，张久发是7313班的，王景学是7312班的，但来到草原工地后，我们从来不提班级了，我们都是吉林省交通学校的。对赵连山我非常了解，他平常不咋爱吱声，所以跟他在一起热闹的时候不多。王景学同学是7312班的班干部，人长得帅气，温文尔雅，口才好文笔好，说话办事非常有分寸，话语也不多。但张九发和我关系要更密切一些，久发同学天生是个乐天派，说话风趣儿热闹，特别率真热情，我俩在一起闲扯的时候就多。因为这时候不闲扯也不行啊，二十四小时在工地，一天就是抱着方向盘蹽，总得找点儿乐趣儿。并且这时候我也想开了，单位分散就分散吧，下工地就下工地吧，苦累也就由它去吧。既然到乌兰浩特来了，就在这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大显身手吧。要是夏天那就更好了，白城女知青孙美霞不是描绘过大草原的美景吗？那现今我也来见识一下吧。另外也别说冬天不好，冬天有冬天的奇景呢。从某种角度上说，在大草原上施工也是一种乐趣儿啊。所以我在这儿每天工作就格外认真细致，手脚也比较勤快，还比较乐观，不死气沉沉的。我到工地头一天出车回来，就在纸片子上写了几行字：“出车到五营［注二］，心里真畅快。一条大路奔前方，长山两侧来。       

山上有白庙，巍巍好气派。成吉思汗位在此，改日拜一拜。”那天开车路过扎鲁山，我回来又在纸片子上写道：“扎鲁山后放晚霞，山前漫漫挂白纱。飞车转过平林后，原来山坳有人家。”还有就是十二月十四日那天，我开车从白城回来，过新平时我嘴里说：“车到新平日已低，手把方向汗着衣。心急哪顾榆林密，捡条大路折向西。”回到驻地后，我把这几句又写到纸片子上了。张久发最喜欢我这样一句一句地写，我写他就贴我身边看，我写完了他也看完了，叨咕叨咕就能记住了。他这人极其聪明，开车修车全是把好手，脑筋特别好使，他记住了就总好笑嘻嘻地对人说，张重阳又写诗了，听我给你们叨咕几句儿，然后就真的能背下来了念出来了。时间长了，不爱搭理这事儿的师傅们也搭理了，把这事当成增添工地乐趣儿的一个插曲了。

却说今天林师傅带我开车，到额尔格图送养路段汪书记的岳母去时一路无话。我和林师傅现在相处的真不错，这老师傅路上没话不代表他生气了，他一天基本不怎么说话。他的脾气是真不好，有时一点儿小事也没来由地发起火儿来，但他对我非常宽容亲和，从来不和我发脾气，也从来不叫我的名字，干什么事情开口就说，只是事情重要了他就声音大一些，其自然亲和的程度就象对家里人一样。他这人的最大特点就是能吃苦，冬天多冷的天多重的活儿他都一声不响去干，而且干就干好，不让哪个人说出个“不”字来。有一次我问他说，林师傅，你下这么大力气干活，这么苦这么累，咋就不找空儿好好歇歇呢？林师傅头也不抬地说，咱们出来挣钱，咋能不出力呢？然后他又告诉我，说干长了你就知道了，咱们出来这一天不少挣啊，带带拉拉的都算上，一天得比在长春的两个人挣的还能多点儿呢。我问他咋这么多呢，林师傅实实在在地告诉我说，你看吧，每个人工资是一份，管理站每天给外出施工的补助费有一份儿，工地指挥部每天还给不少补助呢。随后他又说，工地给补这份儿站里不让要，开会总说，但工地人家愿意给呀，让你干活儿来劲儿啊。参加施工的都有，站里也知道工地给补助了，也就是说说不让要，不下来查。其实大伙儿不容易呀，全年撇家实业的，给就给点儿吧……  这是林师傅和我说话最多的一次。而今天我和林师傅奔额尔格图来，一路上他让我开车，大平道上没险情，他不说话而是放心地睡大觉了。

车到额尔格图了，汪书记他妹妹见老母亲来了格外亲，对林师傅和我那自然是好招待。我俩进屋不一会儿，满满一桌子的酒菜就摆上了。林师傅好高兴了，他喝几盅让我也喝几盅，说大冷的天不喝酒咋行呢？但林师傅是个粗中有细的人，他不多喝，也更明白我这个人非常谨慎，懂规矩，根本就不可能多喝，所以我俩酒桌上其乐融融。之后我俩就驾车往回走了。走出不很长的一段儿路天就擦黑了，西边灿烂的晚霞渐渐地暗下去了。再一会儿天就更黑了，这时林师傅的责任感就上来了，他把车叫住，自己从副驾驶那边挪过来，到主驾座位上抓过舵把子就把车提速了。他说天太黑了，看不清道了，你小小年纪别担风险。话说毕，他那胆气也真的上来了，看他驾车威风凛凛的样子实是令人畅快。

草原黑暗夜无底，林师傅熟练地驾车沿汽车大灯光内的土路奔驰。忽然灯光里有个白影儿一闪，林师傅赶紧收油门踩刹车。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野兔从草丛里窜出，冲横道跑过去了。林师傅用手挠挠脑袋，哈哈一笑说，他妈的你看这事儿整的，一场虚惊！然后车就继续起速急驰。我靠在副驾驶的椅背上想了想，就小声叨咕几句。林师傅今天高兴，就问我说你叨咕啥呢，又整你那顺口溜儿哪？我不好意思地笑了，没想到林师傅今天情绪格外好，竟对我看一眼说，大点儿声，念念！这情况我就不能眯着了，就直了直身子说：“夜色沉沉漫无边，拉开大灯绕山旋。脚踏油门欲增速，一只玉兔跃灯前。”林师傅哈哈大笑。

接着汽车往前开，矮树丛和荒草多了起来，在前方把路遮住了。这要是白天没一点儿问题，顺着车辙印儿往前开就行。但现在是沉沉黑夜，仅有的大灯光线不够用了。林师傅车没减速，往前一冲大声说，哎呀呀不对不对，没路了，就把方向盘往里一拧，绕个大圈儿找路，结果转了两个大圆圈儿才归到正路上。我见这情景来了兴致，嘴里又叨咕几句。林师傅并不因刚才的迷路而生恼，反而是觉着挺有意思，就又叫我说出刚才叨咕那话。我也不推辞了，张口说道：“开足马力把家还，夜色茫茫辩路难。拨开树丛往里去，草地来个小转盘。”林师傅又哈哈大笑。

再往前走林师傅就不咋关注我了，可能是他真沉浸在“几把烟”的收获喜悦里。我呢因为路上没有新的发现，所以也一时就不叨咕了，处在沉默中。这样就任汽车奔驰了好长时间。突然，汽车速度减慢了，往山上爬了，最后到山顶了，我从驾驶室里往外一看，车面临着一片无尽的缓坡谷地，黑茫茫地让人摸不着底，而那前方不远不近处，有高高矮矮或疏或密的灯光在闪烁，煞是迷离好看。这时我不叨咕了，我在心里说：“飞车驰过大山尖，安知前边多少川？高高矮矮银光动，草原明灯赛星繁。”之后车就往漫长下坡开，再一会儿转个大弯竟让人更为惊喜了，因为前方那一片太明亮了，是草原明珠乌兰浩特城在向我们发出了召唤。这个召唤不是欢声不是旗鼓而是一片光茫。只见处在远方坡下平川上的乌兰浩特城四处全是灯火闪亮，似一片平铺的灯海。而这一片光茫中，中间的一个核心圈儿可能是城里的广场处，五光十色，灯光最为明亮颜色也最璀璨，似天宫甩下来的锦缎。这时我真的被感动了，但没有出声，只是在心里反复地默念说：“不是珍珠不是丹，不是月亮在中间。浩特明灯万盏亮，照耀草地半拉天。”

这一天跟林师傅出车，我真是太高兴了！

注：

        1）一九七五年时，乌兰浩特属于吉林省，归白城市管辖。

        2）五营是我们在乌兰浩特城边的一个施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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