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 香 文 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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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 香 文 艺
张 女 贞 作 品 欣 赏
作者：张女贞
主播：自由如风
三
母亲也有讲不出故事，唱不出歌的时候。
一场席卷全国的“文革”浩劫再一次波及我的家，“文革”中父亲再一次背上莫须有的罪名被管制。
有一天上午两个姐姐出门做事了，母亲手痛在家，突然来了个小伙子，和母亲在房间嘀咕两句就走了，随后就听母亲嘶声裂肺的嚎啕大哭，我和弟弟呆在客厅里不知啥事，吓得大气也不敢喘，但感觉得到一场灾难已降临我家。父亲在一场批斗会上被人打伤致死。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如五雷轰顶，把母亲击倒了。那时，我和弟弟年龄差不多，都很小，连“死”都不知是怎么回事。我父亲本来在江西工作，由于一场运动回了老家，今又由于一场运动丧失了生命。这叫人怎能承受？？以后的日子母亲都是浑浑噩噩的，整天以泪洗面。不断地埋怨自己，说是她不好。因为在前两天，父亲要求陪母亲去外地找一位名医给她治手，而母亲没答应。如果那天父亲陪她到外地去了，兴许躲过这次劫难。这是母亲自责的理由。
更不幸的是第二年刚满三岁的弟弟又患了急性肺炎，因那时交通不便，死在求诊的路上。母亲几乎被这残酷的现实击垮了，一下子老了许多，背也驼了，身体极其虚弱。她老是一个人背地里痛哭，我半夜里常被她的哭声惊醒，像只毛毛虫一样畏缩在床的一角，两个大我十来岁的姐姐睡在另一个房间里，也常半夜爬起安慰妈妈。这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再也没听到过母亲讲故事，唱歌谣了。
经过两场灾难，母亲的性格发生了很大变化，她变得孤独了，成天变得寡言少语的。直到我读四五年级后，她的情绪才稍微稳定下来。那以后又慢慢地唱起歌谣，讲起故事来。但从曲调到内容大都是凄婉哀伤的，什么《千里为夫洗冤》、《乌金记》、《孟姜女》……还有朗朗上口的《讨饭歌》，“东方发白我出门，穿东街走西巷，饥肠饿得咕咕叫，还没有讨到半碗饭……一个厨子大声唤‘要饭的，快过来，我这还剩半碗饭’，我说：‘兄弟你莫唤……时代总是要变化，莫把穷人当狗看。’”这就是那首《讨饭歌》，我朦胧中记到的一点内容，已经唱不完整了。当时我并不太理解歌词含义，问母亲“讨饭的干吗不吃那人给的饭？”母亲说：“不能吃，那是戗薄（瞧不起的意思），等你长大了就知道。”长大后，我在书上看到“大丈夫，不食嗟来之食”才真正懂得这就叫“贫贱不能移”的骨气。
四
我在母亲的故事、歌谣中渐渐的长大了，后来我到山外读书去了，姐姐们都相继出嫁了，母亲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来来往往只是一个人，非常孤独。她的大部分空余时间都用于回忆、担心、牵挂孩子们。
我每次回家，她都要问我什么时候来的，和谁一起，什么时候走？如果先前说好哪天回家，而没能来，她就会整天到村头守望着，直到太阳落山，才失望而归。有很多事情我并不知道，都是大姐后来告诉我的。大姐为了照顾妈妈，放弃了远嫁他乡的机会，嫁在村庄里。
母亲的关爱常让我不易觉察，但也有时让我大吃一惊。一个绵绵细雨的的早晨，我起了大早返校。母亲没有起床，我打个招呼就走。谁知我走了大约两里路时，就听到后面有人喊我的名字，我很吃惊，回头一看，是母亲带着斗笠匆匆赶来了。斗笠上的水一滴一滴地滴在她的身上。她一边喘气一边说：“你走后我突然想起：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雨，水也一定很深，地桥可能早就被冲了。我怕你冒失地淌过去，就糟了，我急急忙忙追来，连鞋也没换，你看，果然让我料到了。”
我这才发现她为了追赶我，脚上还穿着那双青布鞋。鞋子都湿透了，水从鞋面上渍出。她拉着我的手走上左侧的田埂，说：“我带你翻山。”她带着我钻进一片大森林里，一路上滑倒无数次，还不时回头关照我：“跟着我，走好”她原来就有气喘病，等翻过这座山后，由于过长淋湿身子，病情更严重了，咳嗽声一声连着一声，让她喘不过气来。她还要按原路返回，我站在雨中望着她那由于咳嗽而一颤一颤的瘦弱背影，心里难过极了。决心好好学习、工作，将来让母亲过上幸福生活。
可是我一直没实现自己的愿望。在我漫漫的人生路上倒是让母亲操碎了心。特别是我在工作后给父亲伸冤的过程中，被官场上那踢皮球似的吊而郎当的工作态度耍得精疲力尽时，是母亲的鼓励、支持支撑着我走过一程又一程。我暗暗地告诫自己：不能趴下！
母亲看着我这般辛苦，也常常在我耳边叮咛着：“你年纪轻轻的就受这么多磨难，都是我们家庭拖累了你，你也得安个自己的家啦！跟着我不是一辈子的事，我死了你怎么办？”这是母亲发自内心的焦虑和劝告。我沉默不语，我怎么向母亲解释这世道婚姻也是世俗的。她心里很难过，陪着我一起掉眼泪。
五
我在母亲的催促和媒人的撮合下，匆忙的走进了婚姻的殿堂。就因为我看见母亲每况欲下的身体状况，觉得对不起她老人家，在男方同意给母亲养老送终的情况下，我就说服自己不能过分苛求别人，只要对方人心好就行。这就是内心高傲的我一生中犯下最大的一个错，我把一生的幸福葬送了，却并没有换来母亲的幸福……
母亲在生命最后的两年里，在为自己的后事作安排，安排后事时还是想到我。那个冬季我回家过节，看见房间里挂了一大排鞋子，有黑色的、红色的；有圆口的、方口的；有带子的和无带子的……我非常的惊讶。问母亲：“做这么多鞋子干什么？”她说：“我老了，不中用了。你两个姐姐都有她们的家庭，有她们的事情，你一个人总是这样飘来飘去，找到对象就赶紧成家。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做鞋子，虽不漂亮，晚上踏脚用得着。”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呀！可我当时是那样不理解母亲，还嫌她多事，鞋做的不够漂亮。真是伤透了母亲的心。
我不知道她当时跟我说的话是随便讲讲，还是预感到什么，第二年一场肾病夺走了她的生命。我想：如果那时我再拖延一下婚姻，母亲真的看不到我成家了，我也真成了飘飞的蒲公英了…..她走了，就像她在世间不给人添麻烦一样，悄悄地走了，没留下什么遗言。是上天把她招走了，上天看她受了太多的苦，把她招进天堂去了。
母亲一生历尽辛酸和苦难，熬尽最后一滴血，两手空空就走了，没得到任何回报，特别是我这个曾决心要让她幸福、快乐的傻瓜，没能兑现承诺，反而让她牵肠挂肚，忧虑致死。
我感到十分的痛苦和惭愧，深深地怀念她老人家。我带着沉痛的心情，把母亲给我做的所有鞋子，收进她给我买的那只红皮箱里，同时，把那份沉甸甸的母爱装进心窝里，我要用它继续支撑着自己，坚定、顽强地走在人生漫长的征途上！
母亲走了，带走了她的故事，带走了她的歌谣，愿她在天堂宫廷里，口衔莲花、轻歌曼舞、泼洒着属于她的幸福！
张女贞
【作者简介】
张女贞 女，《心香文艺》编委，安徽省黄山市祁门人，大专文凭，乡镇教师。热爱自然、喜欢阅读，爱好音乐，偶尔用文字表达所见所想，属自娱自乐。
本文荐稿编委：佑 子
本文编辑排版：佑 子
佑 子 本名黄幼中，男，1962年12月生。从1985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曾在国内刊物公开发表诗歌、散文诗、小说共100余篇（首）。1991年由西南交大出版社出版发行诗歌专著《记忆的长河》，2017年由团结出版社出版发行散文诗集《木棉花开》、由吉林人民出版社出版发行长篇小说《如烟情愁》。现供职于广西师范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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