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抗战进入相持阶段后,发生在重庆的一件事。1940年,重庆有几个以胡氏兄弟为首的实业家凑了一笔资金,并找了若干个代表官僚资本的银行家参加投资,在重庆组织了一个中国兴业公司,其主要业务是在大后方兴建一个中兴钢铁厂,自炼工具钢。此时正值国民党军队节节败退之际,大后方的物资极为紧张。只有少数权贵以及与之有勾结的大商行,才能先由香港、越南、后经滇酒公路运进一些货物,而这些货物全由他们囤积居奇。在当时,五金钢铁材料和工具奇缺,作为切削工具的合金高级锋钢,更是匾乏得几与黄金同价,一些民营的中小型工厂和手工业者为此叫苦连天。中兴钢厂便在这种形势下应运而生。
▲民国时期的“中国兴业公司”铜铁部证章
兴业公司选定了重庆牛角沱对岸的香国寺作为钢厂的厂址。1943年该厂小平炉建成,很快试产出第一批低碳工具钢几百吨,经化验,成分基本上符合进口货黄牌钢的规格。这本是件大好事,理应得到有关方面的大力支持。可在旧中国,统治者一贯崇洋媚外,尽管当时物资供应紧张,自己炼出的好钢铁却无人问津。中国兴业公司的业务人员,用尽了当时盛行的推销方法,上面由孔祥熙介绍推荐,下面请客送礼,行贿拉拢,向交通部、兵工署、航空委员会、资源委员会等一些大规模的购料部门推销。这时,居然有人嘲讽说:“中国人哪能炼出可用的钢材?果真炼得出好钢,那滇酒公路也犯不着修了,日本人也不敢来打中了。”更有人冷言相告:“中国人的技术再好也不及外国人,我们要的是外国名牌货,像英国的鹰立球牌、手心牌、E.s.C、德国的克虏伯、百禄牌这些名牌,有多少要多少,我们办采购的人求都来不及,用不着你们跑来推销。”
▲英国“鹰立球”牌特种钢宣传册
中兴钢铁厂炼出的钢迟迟销不出去,致使资金无法周转。原来发放贷款的银行,算算工业利润远不及商业利润周转得快,纷纷前来催索贷款;再说厂里上下几百号人又得发工资,这么一来,厂方被弄得走投无路,对继续办钢铁事业失去了信心,生产只得下马。原先生产出的几百吨钢材,堆积如山,无人间津。胡氏兄弟很着急,托人再三要求孔祥熙想办法,孔碍于情面,下手谕让中央信托局全部收购。中信局接到手令,不得不照办,可是各有关业务部门却相互扯皮。信托处又说:“我们只主管存放信贷业务,拿一大笔资金收购钢材,于法无据,碍难同意。”购料处说:“我们是代理各机关企业向国外采购物资的,营运资金全由各机关事业费中拨给,专款专用,收购了这批钢材会影响我们的其他业务。”踢来踢去,只有易货处还算好说话,它当时没什么业务可做,只好接受了这一收购任务。至于资金,信托处一口承诺:作为内部往来,可以垫给易货处,一切责任后果则由易货处自理。中国兴业公司拿到这笔款子,还清了债务,解雇了职工,停办了钢厂。
中信局易货处接下这批收购任务之后,派人拿了很多样品,送到重庆北猪中央工业试验所化验,又搞来了不少进口同类钢材样品,化验的结果表明:国货与洋货的质量大致相仿,完全可以应用。于是中央信托局直接出面向各机关单位推销,谁知对方听说是国货,还是一概回绝不要。转眼伺,中兴公司生产的几百吨钢材已在仓库里躺了一年多了,风吹雨打,锈蚀不堪。幸而法币贬值得非常快,一两年下来,购料的款子在官僚资本企业里,已经不算一回事了。
▲民国时期的钢铁厂
不过对易货处来说,这终究还是一笔未了的贷款,报废处理吧,还不到时候。正在这时,有个新丰企业公司的总经理张亮侯听说了这批钢材的情况,他与交通银行的总经理赵棣华有点亲戚关系,便请赵写介绍信给俞鸿钧,俞批转易货处与他接洽。张便去看了一下存货,又锯了一些样晶送去化验,认为与进口货相比质量确实不相上下。他灵机一动,觉得找点窍门即可从中渔利,于是就向易货处提出全部承购。可这价格如何结算呢?当时国统区市面混乱,毫无标准,中国产品向来没有市价,因此张亮侯提出照中信局当时的收购价格,加上利息,再加上经营管理利润百分之二十作价,全部价款分几个月付清。这批易货处千方百计推销不出、即将报废的滞销货,现在竟有人上门认购,不仅可还清欠款,还有利润,这真使中信局的官员喜出望外。合同很快签好,买卖迅即成交。
新丰公司在重庆南岸找到一所旧房子,雇了一些工人,支付了第一笔货款后,便提运了一部分钢材,弄到那里进行加工整理:外观完整、尺寸划一的将铁锈刷擦干净,外面涂上一层泡立水,两头用黄漆涂好,照进口货钢材包扎起来;锈蚀过度的则另外堆放。同时又在印度加尔各答订印了一批商标招贴,所采用的商标是一只雄鸡立在地球上,名曰“鸡立球”。并到经济部商标局申请登记,说什么是代表英国鸡立球钢铁厂中国总经销,还办了注册手续。精明的新丰公司老板考虑到加工整理过的钢条外观太新,不符合由英国长途运输到重庆的实际情况,于是又故意将钢材反复翻堆、淋水,做了一些锈斑,碰上一些硬伤痕,然后涂好黄油漆,一捆一捆用麻布和铅丝包好。为了以假乱真,他们还花钱伪造了一些进口税单、国外发票等进口货必备的单据。一应齐全后,新丰公司取了大样、小样,仍旧向交通部、兵工署、航空委员会这些购料部门报价,当然也充分运用了请客行贿等方式。果然,一看是进口货,各方面都很有兴趣。新丰公司总经理张亮侯谙熟生意经,便以比进口名牌货稍微便宜一点的价格抛售,每批成交20或30吨,不到半年功夫,便卖得精光。所得收入除付清中央信托局的全部货款之外,这家公司大赚一笔。
▲民国时期的钢铁厂
当时,也有不少购料经办人员对这批钢材表示怀疑。他们说:“英国只有‘鹰立球’,从没有听说有什么‘鸡立球’?”新丰公司便煞有介事地回道:“你们只认得‘鹰立球’,实际上这两个牌子都是英国亚瑟贝福厂的产品。‘鸡立球’是开在上海博物院路鹰立球洋行的门牌。人家因为日本人压力关系,不敢公开出面供应中国,所以再以鸡立球作为副牌,让我们专门在大后方供给各机关应用。”人们又间:“抗战这么多年,市面上钢材早已缺货,你怎么会囤到今天才卖出来?”新丰公司谎称:“我们有别的业务做,资金可以周转,囤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行情看涨。现在中印公路修通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在欧洲方面已经结束,钢铁生产要恢复正常,我们才决定卖出,准备做其他业务。”牛皮吹得活龙活现,即使有人知道内情是怎么一回事,也因在旧社会中“各人自扫门前雪”;“明哲保身”,且经办的人上上下下都有点油水,再说新丰公司又有后台老板撑腰,所以谁也不愿拆穿这个西洋镜。新丰公司如此迅速地把货款付清,这使中央信托局的业务人员无不惊讶,便间他们究竟是怎样将钢材脱手的,卖给什么部门了?新丰公司说:“仍是卖给交通部和航空委员会、兵工署这些机关。不过用的手法不同,有些事我们可以做,而你们中信局易货处却不能做。”当时人们想象新丰公司不过是运用大规模的行贿、请客、送礼、或利用上层裙带关系走内线的办法,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竟是利用国民党官僚崇洋媚外的心理,以改头换面的方法,冒充进口货进行推销的。
评论：1945年1月中印公路修通。也就是说，这堆低碳工具钢自40年生产出来，等到日本人还有小半年就投降了才用上。不过终于是用上了，可喜可贺。我感到感慨的是，这个中兴钢厂关系都捅到孔祥熙身上了，算是通了天了，程仪规费一样不少，还是卖不出货。这公司营销部的人也是够可以的。如果他们真有营销部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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