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都有⼝头禅，我的母亲也不例外。别看母亲只上过几天扫盲班，识字不多，但她常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一直影响着我，渗透在我几十年的人生历程中。
我们小时候国家困难，老百姓当然也不富裕。家里养了几只母鸡，有谁家老人病了，媳妇生了孩子，或者是逢年过节走亲戚，母亲都要带礼物去，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鸡蛋，留给我们的寥寥无几，至于吃肉，只有逢年过节才能沾点荤腥味儿。偶尔吃一次肉，母亲总是舍不得下咽一丁点，吃饭时也尽吃那些萝卜白菜，要不就是啃一啃我们吃剩下的骨头。我那时不明事理，很是纳闷，为什么在我们眼里凡是好吃的东西，母亲都不爱吃呢？“我不爱吃，你们吃。骨头上还有肉，扔掉怪可惜的，我再啃一啃。”母亲一本正经地解释着，她的话我当然信服，然而我那时怎样也吃不出比肉还要好吃的萝卜白菜来。
“我不爱吃，你们吃。”小时候每当家里改善伙食，这句话竟成了母亲的口头禅，一直说到头发白了，牙齿掉光了，她依然保持着不爱吃肉的“习惯”。
母亲嫉恶如仇，最痛恨的是那些手脚不干净的人。上小学时，我捡到了同学一支带橡皮的铅笔，没有交给老师，而是塞进袖管拿回家里。母亲看见后以为是我偷的，大声呵斥，把舀饭的铜勺也摔漏了。接着连推带拽地把我领到学校，将那支铅笔交给了老师，当丢铅笔的同学说明了真相，母亲这才松了口气，返回家去。 晚上母亲给我讲了一个众所周知的故事:一个大盗窃犯临刑前想见母亲一面，在母亲面前儿子提出了想再吃一次奶的请求，母亲撩起衣襟，儿子突然咬断了母亲的乳头，责怪母亲说:“如果我第一次小偷小摸你指教我，今天我就不会送死，是你害了我！”母亲语重心长地说，“小时偷针，长大偷金”，说得就是对孩子从小要严加管教。从此不论在什么地方，碰到自己喜欢的东西，我从不动心。这件事，让我规范行为，端正做人受益终生。
母亲特别看重子女读书，在我们上学这件事上从不含糊。每天清晨都要送我到巷口，傍晚，也总是站在门口等我回家。晚上，昏黄的煤油灯下，母亲一边做针线活，一边看着我做作业。每每我有懈怠的时候，母亲总是用“树不修长不直，人不学不成器”这句话来教导我。看着母亲受苦受累，有好心人泼冷水：女娃家认上几个字，能看住门户，有饭吃就行了，念什么书啊？再说，她爸不在家，孩子不上学了还能给你拉个下手。连外婆也心疼地说：“你把孩子都送到学校，眼看就成光杆司令了。”母亲对别人的建议不管不顾，坚持送我们读书，还一再告诫我们：“书念到肚子里，别人又偷不走，总有用得上的时候。”母亲起早贪黑、披星戴月地在地里劳作，却不让我们中断学业。文化革命以后我回到村里，凭着自己的实力找到了一份工作，并且干得得心应手。如果当年辍学了，那我现在还在黄土里刨食呢。
母亲不论干什么事都一丝不苟，认真负责。有时候假期跟着母亲到地里干活，如果有的草没锄干净，母亲就会说：“你哄地，地哄你”。她认为，吃饭是生存的根本，种地就是天大的事情，丝毫不得含糊，必须实实在在，绝不能偷工减料耍滑头。我常常用母亲的口头禅来提醒自己，工作中很少出现差错。
我是个急性子，什么活都想快速做完，好有更多的时间去玩耍，做作业也一样，尤其是应用题最肯出错。母亲就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磨刀不误砍柴工。你多看几遍，读懂了再做，不慢反而会更快。”这句话我听过很多次，她总是叮嘱我做事不能只图快，稀里糊涂去应付，越急越容易出错。每当我遇事不耐烦的时候，耳边就会响起母亲的口头禅，这些事便顺顺当当地解决了，我逐渐明白了她话里的真实含义。
从我记事起，母亲就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不分昼夜地运转，日复一日地在土地和家之间忙碌着。母亲最见不得睡懒觉的人，每天天不亮就喊我们起床、梳头、洗脸，然后消消停停去上学，她常用“早起三光，迟起三慌”来启发我们。有了孩子后，我常常以孩子为借口想偷懒，总觉得反正有孩子，别人也不会说什么。母亲又说：“娃娃就是遮身板，又遮勤勤又遮懒”。几十年了，我每天都是凌晨起床，从从容容地处理事务，没有因为起床晚了，披头散发，手忙脚乱，慌慌张张耽误工作而惹人笑话。
母亲种了一辈子地，她不会说“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这样的古训，也不会背“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这几句唐诗，但她深知每一粒粮食的珍贵。那时候没有冰箱，馒头放不了几天就长毛了，母亲便把那些馒头掰成小块儿，在水里泡一泡，然后攥去水分，加上花椒叶，撒上盐，拌成馍花蒸着吃。我往往不屑一顾，母亲就会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你知道这粮食是怎么来的吗？一颗麦，千滴汗，颗颗粮食汗珠换啊。”母亲的话让我无地自容，从此身体力行，养成了勤俭节约的好习惯。
母亲赠予我的口头禅还有很多，“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一世穷”，这是告诫子女要勤俭持家；“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吃有吃相”，是告诉我们无规矩不成方圆，凡事都要懂规矩、守规矩；“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是提醒儿女们，做人要以善良为本；“小人不可交，恶人不可近”，是要我们辨别好坏，慎重交友，不要吃亏上当；“靠人不如靠己。别人帮得了你一时，可帮不了你一世”，说的是做人不要苟且偷安，要自强不息，勇于担当；“花要叶扶，人要人帮”，是教我们和睦邻里，互相帮助。
母亲这些张口就来的闲言碎语，让我明白了一个又一个做人的道理。经过了岁月的淬炼和时间的验证，折射出一道耀眼的霞光；它如春风拂面，似阳光温暖，蕴含了多少没有说出口的爱意和期许；像甘霖雨露滋润着我们的心田，照亮我们前行的路。我们兄妹虽没有多么大的作为，但这半生没走过歪路，一直都秉承着正直善良的做人准则阔步向前，应该也得益于母亲那听上去唠唠叨叨，沾着泥土味儿的口头禅吧。
母亲的“口头禅”，是我一生的财富！
2022年5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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