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2期｜
孩子们今天开始考试了，考完试，他们就要放假了。没有孩子们的校园，很安静也很寂寞，甚至有些恐惧。往日假期，按单位要求，我值过班。那种无聊空虚伤感的滋味，我常常得好些时日才能淡去和忘却。每到每年放假前，我就莫名地烦躁与反感，好在那时，父母健在，老家成了为我疗伤之所。而今日，父母双亡，我成了孤儿，不知何处可以得以慰藉我那份心伤。
抽烟，此时成了我唯一排解苦闷的出口。缭绕的烟雾中，父母当年种植烟草模糊的影像又慢慢鲜活在我的泪眼中。
时间记得不太准确了。大概是我上了初中吧。那一年，公社推广村村户户种烟草，每村派一名技术人员作指导。大队人说，烟草可以快速致富。父亲表示怀疑，但却也按公社的硬性任务种了几亩，还把原先养牛存放草料的地方费事地改成了烤烟房。
我们村居半坡。东西走上上下下，南北行沟沟壑壑。我家那块烟草地就种植在坡里。坡里是地名。不用多作介绍也可以容易让人想象出要到地里就得爬坡。坡有点陡既长又窄，两边是高耸的土崖，崖壁上长满了各种野生灌木，相互交错，叠枝垒叶，就是大白天，走在里边，也难以见到太阳，阴暗潮湿。这条路它本来就是坡地的水路，经多年大暴雨的冲刷，路一年年低往下陷，崖一年年高上去一段，灌木一年年伸出去一臂，欲显其崎岖、耸峙、狰狞。听说，当年村里有一个在外工作的小伙，取了个媳妇是临县平原之女，当她第一次走到这里，一看这番景象，吓得直打哆嗦，嘤嘤嗡嗡一直哭着不肯下坡。最后，还是小伙有办法，用手帕蒙住媳妇的眼睛，才把她带到了家里。
坡里的地土质好，种啥长啥。你误地一时，地误你一季。父亲不敢偷懒，每日早出晚归，经营着烟草。星期日我也时常帮助父亲，学着父亲的模样侍弄着烟草。有时回来晚了，藏在灌木中的猫头鹰就会咕咕咕地乱叫，声音低沉沙哑凄厉，令人毛骨悚然。如果没有父亲在身旁，我一定会被吓得尿裤子。特别是它的那双眼睛，反射出月色的光亮，在树叶的摇动下，忽明忽暗，鬼魅一般，不由得身上就能凸起一层鸡皮疙瘩。有时候，它们还会跟着人，扑楞楞地扇动翅膀，触碰到树叶，发出恐怖电影里才有的声响，好似它就在你的耳边，头发根都能竖立起来。我脚步加快，紧跟在父亲的身后，慌不择路，好几回把父亲的鞋跟踩脱。
这条路，也是娘回娘家的必经之路。小时候走舅家，有几个哥哥相伴，而且走的都是白天，那时候坡浅树疏，我倒没有觉得过害怕。娘说，有一年她从舅家回来稍晚了一些，崖上有两条狼尾随了她好一段，终因崖高灌密，狼无处靠近，便作罢。娘还说，狼跟她的时候，她身上没出汗，到了家里，一晚上汗都涌流不止。现在没狼了，但猫头鹰还有，只是那块地因土地轮换，我家早已不种了。虽然几十年都过去了，但那次我和父亲到坡里抓贼的记忆清新如昨。
天刚黑，一村民急急来到家里告诉父亲，我家烟草地头有几个外村小伙子在晃悠，那些人的眉眼不照，看样子不会做好事，估计是要对我家的烟叶下手。听到这话，父亲没吭声，只是递给了我一把镰刀，他也紧紧地握住一把，顾不上吃饭，前后脚我和父亲直奔坡里。前几日，从外村传来消息，有几家的烟叶被人给偷了。记得清楚，那晚走这段路，倒没有觉出一丝的害怕，可能是心中对那一伙贼的愤怒掩盖住了。
到地里我和父亲从反方向向他们靠近。烟草行中，凝息屏气，一手拨开烟叶，一手提镰刀，慢慢摸索到地头，一无所获，虚惊一场。父亲和我便心有默契般坐到烟草地里，守株待兔。夏日田野里百虫欢鸣，天上的月亮如舞台上的聚光灯，不知疲倦为歌手们在云彩的配合下变幻着光影。夜深了，演员们慢慢悄然退场，唯有月光还不放弃那份执着，照耀着我们回家的路。经历过这次抓贼，我好像长大了一些，回家时那段坡路，仍然有猫头鹰的恶作剧，但没以前那么害怕了，不过还是紧紧地跟在父亲的身后，父亲的脚后跟那次我绝对没有踩到过。
烟叶一茬一茬地往回采，娘坐到院子里，日日不停地串烟叶，串好后父亲把它们列队到烤烟房，然后掌握火候开烤。温度和湿度，对于一个一生为农的父亲来说，真是勉为其难了。期望同收成不成正比，第二年父亲放弃了种烟草，改种了花生，投入较少，产量不错，收入客观，父亲和娘也没有了先前那样的慌忙与疲惫了。家里剩下些零散的烟叶，父亲凑合着抽，我偷得抽过一次，想尝尝它到底是个啥滋味。既呛又辣，而且是那样的苦涩。不知父亲抽烟时的感觉，娘每天在父亲的烟雾中，经营着家，也早已习惯了那种烟味，从来没有嫌弃过父亲抽烟。我想，父亲和娘苦惯了，这点苦，对他们来说，不算是一种苦了。
时间已经过去几十年了，父母到如今也走完了自己人生那一程苦旅，最终找到了归宿。而我，却找不到了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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