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克军：书画市场的春天有多远

疫情期间，哪个行业最热，尽人皆知，医药行业。书画市场最冷，可能知道的人不一定多，本来就是小众参与，现在已经冷到很少有人提及了，甚至剩下来的行内人也多只是摇摇头，惟余苦笑而已。

以画廊年茶叶消耗量大致可以相对准确地衡量市场寒温，行情好的时候，客人一年要喝掉二三十斤茶叶，现在有朋友说，对进到画廊里的客人要收座位费的，五十元一位。这当然是玩笑，现实的残酷也由此可见一斑。今时不同往日，五年前，玩字画还有点高大上白富美的骄傲感，现在敢透露这种身份是要被同情的。

有两句成语就像是为此时的这个行业发明的：冷若冰霜，苦不堪言。书画市场的春天有多远？其实是个愚蠢的问题，正确的问法是：还能坚持多久？或者：骆驼何时倒下？有鉴于此，我对书画市场有一个最新定位：冰化。

趁着现在无事可做，有必要把书画市场那点事大致说说原由。比如，市场何以惨淡若此。

书画市场沦落到今日，政策层面、经济层面、疫情层面的问题，甚至历史惯性问题、文化属性问题等等，且放在一边，辩证法中有一条，外因是条件，这些都是条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内因才是根本，根本就是我常讲的，书画市场一切问题的源头都来自于书画家本身（这并非意味着整个链条上的其他环节就是无辜的），这个群体的艺术认知问题、自我膨胀问题、质量问题、数量问题，价格问题，交易不公平问题、失信耍赖问题、良心良知问题等等是导致艺术市场腐坏的根本。

多年以来，书画家对市场各要素的操控导致了虚假繁荣，最后陷市场于失控状态，书画家经过多年来的不懈“努力”毁掉了这个行当的声望和信誉，没有人对自吹自擂的疑似艺术品会一直保持信任，没有人会吃一百颗豆还不嫌腥，人们总会清醒的，当人们普遍对书画家失去敬意并将其视为钱痨名蠹，继之对这个行业的品质表示强烈的反感甚至不屑时，泡沫破了，市场就冷下来了。

当下市场的冰化早在中国大规模、高强度反腐之前实际已经开始，反腐对书画市场像是“屋漏”又遇的“连夜雨”，连夜雨不是破屋倒塌的决定性因素，如果屋子够坚固的话。在当时，部份掌握了书画市场规律的先知先觉者见微知著，已经做出了预判，他们认识到没有一个活着的书画家的作品价值与价格是匹配的，于是在2014年甚至更早便已经很明智地选择了收手。现在市场的惨淡也是对2005年至2015年之间书画家疯狂涨价敛财的理性却无情的回击，是对价格平抑艺术品供需关系的驳斥。直观的现状是现在价格降到过去的五分之一、六分之一甚至十分之一也无人问津了，书画家的报价虽然还远超市场实际成交价格的一两倍（他们是精明的人，不会傻到高出五倍定价。）但底气不足已然写在脸上，说明还是虚高，书画家把自己捧得没个落处，说透点，虚高即不值的意思。不值的背后透露着书画家“陷身于手段的迷宫之中并由此遗忘了最终目标”，这就是艺术的悲哀了。但是让书画家降价形同割肉，他们比商人对金钱更有理解和偏爱。世界上再没有比在中国当个书画家更好的职业了，这个背后的意思，我想借用西美尔的话来说明：“金钱超越于艺术之上，相对于艺术形式和质量的差异，金钱是最高的无差异的完全的抽象，它是所有事物“低俗”的等价物，把个别的、高贵的东西拉到最低的平均水平。”过去，基于传统和传说，我们对艺术和艺术家给予了一些不切实际的预设，事实告诉我们，最起码在中国当代，其实，艺术只是一个行业，很普通的行业而已，它并不依据思想生产思想，而可归类为纯粹的经济行为，谁把它看高了，谁就是天真，天真是要付出代价的。

但指望书画家做出改变是更大的天真，我原来一直鼓吹艺术家的道德重建；倡导对“艺术爱好者”的普及教育；提出过书画家退出市场回归画室，把市场还给经营者；也曾设计过一个‘艺术家——经营者——评论家——收藏家’理性闭环共治模式，这样一直二十年过来，我天真了。

那书画市场怎么办呢？BGP服务器www.7cidc.com

一般而言，救市需要政策，但书画市场只是文化产业中很小的一块拼图，它的GDP贡献率可以忽略不计，不太可能专门出台一个新政，即便有新政，以我对政策制定规则的了解，基本也是对书画家有利的，因为他们貌似高端些，经营者则一直在替书画家一边交着税一边背着“蝇营狗苟”的恶名。

借助整体经济形势的好转也是惯常思维，然而且不说何时好转，即便明日好转，这个东风也借不上，对艺术价值的信心建立不起来，仍然无法吸引人入市，何况很多货还砸在手里呢，伤心人的眼泪还在流，何况房地产市场、能源市场、金融市场、股票市场、汽车市场、IT产业、医药产业等等资金黑洞的吸蚀能力远超书画市场。

再就是书画市场彻底放下臭架子，承认自己就是祖国礼品市场的神圣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关键这还反腐着呢，不知道啥时候才不反呀（当然我相信，如果今早暗示不反，下午就有人报复性地收受，腐败是书画市场繁荣真正的支撑），偷偷摸摸地送，战战兢兢地收，量上不去呀，杯水不解渴。

外力显然借不上，艺术市场作为一个依附性的行业又没有可能依靠自身的力量复活，何况这个市场百弊丛生。没有利益驱动，书画市场将死寂一片，过分强调利益又会把这块人们以为的净土糟蹋得乌烟瘴气，虽然它似乎从未干净过，没有必要把这个行当理想化。那就在商言商，不谈理想，言利不耻，虽是力有不逮，自家事还得自家办，书画市场只能自救，不然还要继续沉沦。

书画市场的高低起伏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也是常态，它适宜在繁荣，甚或是虚假繁荣的环境中运行，持续稳定的不间断的交易是维系市场正常状态甚至制造荣景的根本，抓住这一点，书画市场还可以徐徐图之。

我给出的对策是：藏家进场。

书画市场的冬天从来都是藏家的春天。

现在书画市场公开的秘密是一部分经营者在历经六年的萧条后已经难以为继，一部分在勉力支撑。市场行情低迷有利于优质艺术品的流通，对收藏家而言，这是福音。一定数量的佳作会浮出水面，这既是收藏家采货的良好时机；也是市场重拾信心的有力步骤，交易会刺激更多的交易，会吸引老客户回潮，也会制造更多消费者；更是市场正本清源的可能方案，应酬之作、随意之作、荒率之作、试笔之作、不成熟之作会被市场自然淘汰，存量将被收回库房，间接倒逼书画家收起对艺术的轻慢之心，倾力创作。

价格当然仍是巨大的障碍，这个障碍永远都会存在，有一个重要的原理：卖家永远卖不到最高价，买家永远遇不到最低价。合适就是世道人心，现在不必讲什么从南京到北京，买的不如卖的精，也不必讲什么买方市场，买家天然地拥有选择权和拒绝权。重要的是能够成交，收藏家可以拿到，卖家顺利出手，在这其中，价格矛盾并非不可调和。一般人的生活充斥着估量、衡量、计算，将质值缩减为量值的活动，收藏家要做打破这个愚蠢惯例的精明人，合格的收藏家要有五十年之外的远见，何况，价格壁垒早已被打破，收藏家放眼未来，大可不必为仨瓜俩枣绊住，计利当计十年利。卖家也要灵活变通，抓住客户比盯住利润永远重要，老子有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