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评 | 乡土与现实

Nice to Meet You on Tuesday

一起来看☽

抽空去看了《一直游到海水变蓝》，小城市，纪录片，排片不多，也没多少人观看，于我而言却满是幸运与惊喜。

说实话我就是冲着贾樟柯和余华去的。

贾樟柯的电影总是在关注现实与小人物。多年前的一场关于民国文化的沙龙上，他说要拍一部《在清朝》，虽然大清又离我们更久了一点点，这部电影却依然没能完成。

这又让我想起他另一部遭受同等命运的佳作——《天注定》，底层小人物的挣扎与喜怒，那份城市边缘人的悲凉同乡土特有的粗犷结合，看得我触目惊心，更让人悲观的是，这几则故事全都有个统一的标签——根据真实事件改编。

那份乡土的粗犷，我在《一直游到海水变蓝》里同样看到了。

这部电影里，贾樟柯依旧采用“口述史”的笔法，糅入乐曲般的18个章节结构，通过贾平凹、余华、梁鸿三位作家的生活经历，以及一笔带过的其他众多作家的片段，力图呈现中国当代文学的横截面。

他们的过往与笔下的风云，不仅仅是在记录生活，更是烙印了1949年来众多国人的精神面貌，他们不是在记载历史，他们就是历史本身。

在半个多世纪的社会变迁里，离开与留守，乡村与城市的呼声同汹涌而来的变革浪潮一起，激荡出时代特有的音符，这里有焦虑，有压抑，有落寞，还有希望。

谁人不曾背井离乡，谁人不曾泪落两行。这是痛苦还有理想的执着。

余华出来的时候我正沉浸在贾平凹的苦难里，寻摸我脑海中关于那个时代的特殊记忆。

一出场，我就被余华吸引了，听他聊天实在是一件特别享受的事了。

我听他讲死亡，是“凉爽的夜晚”，那是余华在夏夜闯入太平间休息后对海涅诗歌的另类解读，他却没有告诉我们，那首诗的上句是“活着是痛苦的白天”；

听他讲牙医，他说每天对着人的口腔，那是世界上最没有风景的地方；

听他讲投稿，一次次的石沉大海，终到远赴北京改稿，一炮而红。

听他说关于文字的所有和力量。

关于《活着》却是一带而过了，我想我们都知道为什么，我们也对这本小说太熟了，无须介绍。

在这几年的书籍销量排行榜中，上榜的几乎不堪一提，好在还有余华，还有《活着》，它像一块来自八十年代的文艺遮羞布，死死捂住现实，告诉我们，文学，它还没有死去，理想主义，还没有完全消逝。

梁鸿的出场并没有给我多少惊喜，但那份关于乡土，村庄，家庭与写作的纠缠却让我动容。

“从乡村出发的写作”，电影里从容不迫地在一遍遍告诉我们，乡村于写作的意思。

出生于50年代的贾平凹、出生于60年代的余华和出生于70年代的梁鸿，他们都有着丰富的乡村或小镇生活经验，在那些一闪而过的镜头里，莫言，苏童，阿来的笔下也同样浸润着乡土与现实的味道。

这并不是说，乡土它有多美好。

事实上，就是我自己，所写的诗词中不乏关于乡村与田园的闲适，那种庭院栽桃树，池塘卧听雨的意象虽美，却不是乡村的全部，更刻薄一点说，它压根就不是乡村。

时至今日，大部分乡村地带的生活依旧是贫穷，落后的，那里繁忙少歇，却仅供温饱，最难捱的是夏日的厕所，上有蚊虫，下只一坑，那场面，实在文艺不起来。

这不是生活，只是生存，只是活着。

而写作，需要苦难，作家，需要关注现实。

贾樟柯同样在用电影思考乡村，用现实与乡愁去对抗遗忘。

也许这是份徒劳，也许遗忘并不会停止。但只要还有人在看，还有人在思考，它的一切，便有意义。

这部电影对我是有触动的，我相信有同样感觉的大有人在，在观影途中就能感觉得到了。

从头至尾我没有听到一句来自电影之外的杂音。没有嘈杂的闲聊声，没有高八度的电话音，没有尴尬的笑声——当那些真实群众的瞬间被记录的时候，你可能认为那些表情很滑稽。

但没有人在嘲笑，甚至没有手机的信息声。这是一次愉快的观影体验，所有人都在关注电影本身。

这就是现实的意义与现实本身。就像常有人问我，乡土于现实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是文学的叙事？是精神图谱的重新结构？还是苦难中勃发的坚强意志？

我想用电影的一句台词来回答，在开头转瞬即逝的镜头里，我仿佛听见是苏童在说——

乡土，它就是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