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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发 | 穿透复杂性:基于追逃模型的马赛克战研究


      把简单的事情考虑得很复杂,可以发现新领域;把复杂的现象看得很简单,可以发现新规律。

——牛顿

     《三体》中罗辑从“两个基本公理”(1.生存是文明的第一需要;2. 文明不断增长和扩张,但宇宙中的物质总量保持不变)和“两个重要概念”(1.猜疑链:双方无法判断对方是否为善意文明;2.技术爆炸:文明进步的速度和加速度不见得是一致的,弱小的文明很可能在短时间内超越强大的文明)出发,推导出了宇宙的黑暗森林法则。

      本文尝试从现实世界中最基本的追逃模型入手,分析马赛克战诞生的逻辑过程和其中蕴含的复杂性科学思想。并提出,为有效应对马赛克战这种复杂性科学支撑下的新作战概念带来的威胁挑战,需要从复杂性科学、系统科学角度出发,开发能够穿透系统复杂性、多样性和不确定性的我方作战概念。

1. 追逃模型中的复杂性

追逃模型是现实世界中非常常见的模型。操场上的老鹰抓小鸡游戏、森林中的猎人捕捉猎物、足球场上的足球比赛等,都可以抽象为一个(或一群)实体追逐另一个(或一群)实体。同样,追逃模型也是所有军事交战过程中的基本模型,如导弹拦截来袭飞行物、反坦克弹追击坦克、潜水艇躲避鱼雷和空中战机格斗等。
军事行动中的追逃模型更多是三维的。为方便讨论其中蕴含的复杂性,我们可以先从二维追逃模型开始。

图1  追逃模型
图1描述的是最基本的追逃模型,追击者的行动目标是追上并摧毁逃避者,逃避者的目标则是甩掉追击者而存活下来。
现在,在知道逃避者位置的前提下,追击者开始确定自己的追击路径。假设追击者对逃避者有完整的视野,并准确知道逃避者的位置(在实际战场中,这个假设往往很难实现,后文将对此假设进行阐述,以引出OODA循环中“观察”阶段的重要性)。追击者的位置用二维笛卡尔坐标(xp(t),yp(t))表示,时间t从追击开始算起。
逃避者的目标与追击者刚好相反:在知道追击者位置的前提下,确定自己的逃避路径。同样假设逃避者对追击者有完整的视野,并准确知道追击者的位置。逃避者的位置用二维笛卡尔坐标(xe(t),ye(t))表示,时间t从追击开始算起。下标e表示逃避者。
在假设时间段(长度为∆t的区间)为离散事件模型的情况下,用n来表示模型中的时间步数。在时间t之后的一个小的时间段∆t内,追击者移动到一个新的位置,用(xp(t+∆t),yp(t+∆t))表示。将变量t的这两个函数转换为离散时间段n的离散函数。如果使用通用关系t=n∆t,可以用xp(n)表示xp(t),用yp(n)表示yp(t),用xp(n+1)表示xp(t+∆t),用yp(n+1)表示yp(t+∆t)。逃避者的位置建模方法相同,只是改变了下标,即(xe(n),ye(n))和(xe(n+1),ye(n+1))。
回到给定追击者知道逃避者的准确位置的情况下,确定追击者在一个时间间隔内的运动路径问题。假设追击者以恒定的速度sp运动,在追击的过程中,追击者可以时刻感知逃避者的准确位置,图2是具体的追击过程。

 图2  追逃过程

最终问题可以转换为求解未知数xp(n+1)和yp(n+1)的两个非线性差分方程组。这个方程组可以从已知的追击者和逃避者的起始位置开始迭代求解。确定逃避者的运动路径可以用同样的方法进行。

从上述方程式可以轻易看出,追逃模型具有非线性性质。虽然求解过程会很繁琐,但结果却很明确:如果sp>se,那么追击者最终会抓住逃避者;如果sp<se,则逃避者最终会成功逃逸。

实际的军事行动追逃过程远比上述模型复杂,主要原因包括但不限于:(1)追击者和逃避者都很难完全及时感知对方的具体位置;(2)追击者在追击的过程中可能会因为动力不足,追击速度无法一直处于最高水平;(3)逃避者可能会采用释放烟雾弹等方式对追击者进行干扰。
随着由无人机、无人车辆、无人水下航行器组成的集群或团队的出现,追逃模型将会变得愈加复杂。如图3所示,当N个追击者(N>1)试图抓住K个逃避者(K≥1)时,复杂的问题出现了,某个追击者应该追击哪个逃避者?某个逃避者应该远离哪个追击者?追击者如何保证追到所有的逃避者?在此过程,光是确定哪个对手是最接近的,就已经是非常复杂的问题。当环境变得如此混乱时,追击者团队或逃避者团队应该如何实施有效的策略?

 图3  N-vs-K的追逃模型

而在实际追逃过程中,追击者和逃避者的角色也有可能是相互轮换的。足球比赛中,双方运动员频繁变更追击和逃避的角色;战机消灭敌方目标的过程中是追击者,一旦完成任务返航,就会成为逃避者;战场上,情况瞬息万变,占据优势的一方可能瞬间处于劣势,其追击者的角色也会马上转换为逃避者。

图4  在实际追逃过程中,追击者和逃避者的角色可能会相互轮换
以上仅是在二维空间讨论了追逃模型,而真正的应用更多是在三维空间。额外的维度会给模型、理论和算法带来指数增长般的困难。
追逃模型一直是博弈论的重要分支,也是人工智能的一个充满挑战的研究领域。追逃模型被如此广泛的研究,不仅是因为在理论上非常有意义,能够探究如何依据简单规则涌现出复杂的宏观现象,而这种涌现正是在复杂系统中普遍存在的,同时还因其有着广泛的潜在应用,例如用于无人机的自动编队,导弹的发射与防御,以及实现个体自治从而降低中央集中控制的成本。
国外学者对追逃模型一直保持着浓厚的研究热情。在模拟和仿真过程中,有的学者采用离散运动、动力学模型,并运用计算几何微分方法,以便解决相关问题。有的学者则通过非线性规划或最优控制来研究追逃模型中的最优问题。还有学者使用包括随机追逃的概率方法、图论方法、状态空间法、信息空间法以及机器学习方法研究追逃模型。
克拉皮夫斯在一维空间上考察了多个追逐者追逐单一逃逸者的情形,发现如果追逐者全在逃逸者一侧的情况下,逃逸者存活率与追逐者数目存在幂率关系;奥沙宁在二维平面上分析了多追一的情形,发现如果被追逐者使用懒隋策略(即只在视线范围内出现追逐者时才逃跑,否则静止不动)时,且被追逐者视野为一个格子长度,则至少需要3个追逐者才能成功围猎成功;黑斯潘哈通过分析一群追逐者追逐一个或几个被追逐者的模型,发现在适当的条件下,被追逐者总能在有限的时间内被追上;维达尔等人选取由地面自主车辆和空中自主无人机组成的追逐者群体为对象,通过模拟仿真,研究了追捕的期望时间与追逐者的观察能力、逃逸者的运动速度、逃跑策略之间的关系。
显然,在未来军事行动中,部署移动交互主体(机器人、无人机、无人值守地面车辆、超轻型车辆、网络机器人)在监视和追击敌方部队方面将变得越来越重要。移动交互主体将配备传感器和无线通信能力,以便在友军主体之间进行协调,并追捕敌军或躲避敌军追击者。目前,国内外对动态环境中交互主体之间的配合及沟通的研究才刚刚开始,战场上追逃模型的建模与求解将对未来的军事行动产生重大影响。
按照系统论理论,复杂自适应系统是一个由许多相互作用的子系统(本身又可以是复杂自适应系统)组成的系统。在子系统的相互作用下,复杂自适应系统“涌现”出一种各个子系统所不具有的整体行为,通俗讲是“整体大于部分之和”,专业术语讲是“非线性关系”或“复杂性”。

 
图5  复杂自适应系统
复杂自适应系统有几个重要特点:首先,它是一个开放系统,与环境交换物质、能量与信息。第二,组成系统的子系统乃至它们的总和具有学习功能,能对环境做出适应性反应,从而“涌现”出新的整体行为。第三,子系统的相互作用下产生的复杂性是可以转变的。在环境的作用下,复杂自适应性系统的复杂性可以越来越低,直至成为线性系统,这时系统就等于各子系统之和;而另一方面,系统的复杂性可以越来越大,直至失去秩序,越过某个边界后,复杂性也越来越低,最后进入混沌状态。
可以预见,未来战场上的追逃场景将是一个复杂自适应系统。后文我们将会看到,博伊德的OODA循环和基于OODA循环理念诞生的马赛克战模型也是一个复杂自适应系统。因此,复杂性科学的引入对马赛克战概念的研究至关重要。

2. 从追逃模型到OODA循环

重新回到最基本的一对一追逃模型。追击者为了以最快的速度追上逃避者,其具体的心理过程就是约翰·博伊德的观察、判断、决策、行动(OODA)循环。众所周知,空中战机格斗就是典型的追逃模型,而博伊德正是凭借其丰富的战斗机飞行员的经验发明了OODA循环这一理论。
 

图6  从追逃模型到OODA循环
博伊德是美国空军历史上最成功的战斗机飞行员之一,他因能在40秒内击败任何一个空战敌手而被称为“四十秒博伊德”。他发展了空战理论,并深入参与了F-15和F-16战斗机的研发。
虽然博伊德是一个不受美国空军高层欢迎的反传统主义者,但他的思想在美国军方内部获得了广泛关注。他影响最为深远的贡献就是提出了OODA循环。OODA循环最初是关于战斗机飞行员决策过程的理论,后来扩展到战略等战争的各个方面。
OODA循环是一个在任何场景下都可有效适用的认知理论。在观察阶段,行为体(或系统)从其环境、自身处境和对手的行动中获取信息。在判断阶段,行为体通过一个现成的分析框架来处理这些信息,分析当前的机会和威胁,并从该框架获知应对措施。在决策阶段,行为体制定出一种行动方式,并在下一阶段付诸实施。当行为体在行动阶段和在与环境的交互中获取到新信息时,该循环将重新从观察阶段开始执行。同时,由于行为体不断地获取新的信息,反馈循环在该循环的所有阶段之间反复运转,便于行为体相应地调整分析框架和其行为。

 图7  完整的OODA循环
在OODA循环中,观察是人们识别周围世界变化的方法和手段。虽然它不是行动的唯一基础,但它是行动过程中所需新信息的主要来源。但判断则更为重要,判断反过来会影响观察,并会影响决策和行动。而判断本身又会被反馈和其他进入我们感知或观察窗口的现象所影响。没有判断作为背景,大多数观察都是毫无意义的。博伊德特别强调判断环节的重要性。他曾表示,要在一个复杂、不断变化的冲突世界中生存和发展,就必须有洞察力、远见和专注力。
博伊德认为,OODA循环适用于从单一作战人员到指挥和控制结构等所有作战层次:观察、判断、决策、行动的过程反映了指挥和控制的运转流程——这意味着OODA循环可被视为一种指挥-控制(C&C)循环。由于OODA循环依据相同的原理在不同层次上运转,因此OODA循环可被视为在不同尺度下都具有自相似特性的分形。

 图8  OODA循环可被视为在不同尺度下都具有自相似特性的分形
OODA循环还原了军事中的偶然性和不可预测性,克劳塞维茨在《战争论》中提到“相互作用是战争中系统不可预测性的根本来源之一。”博伊德认为不确定性不是一种必须要克服的威胁,相反,不确定性是系统进行革新和创造最不可或缺的一种要素。
不确定性和不可预测性不仅是真正创造力的条件,而且也是用来对付对手的工具。事实上,可预测的军事行为模式意味着使对手占有了先机,而使自身面临失败的风险。相反,不可预测的行为会扰乱对方的OODA循环,因为这种会制造一种“噪音”,干预对方对行动模式的判断。在战争中,由于敌我双方的OODA循环同时运转,因此拥有最有效和最先进的循环的一方将获胜:这种OODA循环可使你比对手更快进行决策,或也可以通过改变本方的速度和节奏,使对手无法招架。对手越是不知所措,便就越有可能放弃现有的模式以匹配当前的框架,但却越来越脱离现实,直至其最终溃败。
这很类似于克劳塞维茨对战争的理解,即战争是一场“意志冲突”,主要目标是击溃对手的抵抗意志和能力,而非打倒其躯体。在美军的很多军事文献中,“要赢得胜利,你就需要进入对手的OODA循环”理念已经较为常见。
值得注意的是,当博伊德谈到“更快的OODA循环”时,他并不是简单地指更快地通过观察-判断-决策-行动的序列循环,而是指向使OODA成为复杂自适应系统的所有交叉引用连接。因此,为了迷惑和击败对手,OODA循环必须更微妙、更模糊、更无序、更快速——但又以其他方式出现。因此,主动性、意外性和欺骗性是关键;仅仅通过回应既定模板的刺激(即没有真正进行判断)来提高行动速度,并不是一种对OODA循环的加速。
OODA循环提供了一份获胜的普遍原则清单,其中包括:
· 压缩自己的时间,延长对手的时间。
· 减少自己的摩擦(或熵),放大对手的摩擦(或熵)。
· 在对手的OODA循环中作战,或是进入他的头脑、时间、空间。

3. 从OODA循环到决策中心战

博伊德在其著作和演讲中反复提倡以决策为中心的军事行动方法。他将军事决策过程分解为以下几步:观察敌方和友军;调整并评估敌军在做什么以及为什么这么做;制定并选择行动方案;以及实施行动方案。并提出,军事行动的重点应该是减少敌军的调整时间,从而慢慢并最终瓦解敌军的决策循环。
马赛克战概念的主要贡献者德普图拉在《恢复美国的军事竞争力:马赛克战》中写道:“一个人从环境中收集信息(观察),然后把自己定位到环境中,以便人们做出采取行动的决定,然后采取行动。行动产生一个响应,然后循环再次开始。一个人更快地完成OODA循环,并进入竞争对手的决策周期,他的优势就越大。这个过程的重点就是速度。通过切入对手的OODA循环,敌人将被迫对不在相关的情况作出反应,从而在决策和行动中产生错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错误会积累加剧,降低敌人的协同力和效率。”
在对抗条件下应用OODA循环,可以得到决策中心战的核心思想,即决策中心战聚焦破击对手的“判断”环节,敌方即使掌握战场态势信息,也难以判断己方作战意图,进而难以确定打击重心和防御方向,做出有效的战场决策。
梳理《马赛克战:利用人工智能和自主系统实施决策中心战》和《夺回海洋:美国水面舰队应向决策中心战转型》报告可以得出如下结论:
· 决策中心战的作战目的:保持己方决策优势,同时使对手处于决策劣势。在“网络中心战”时代,如果缺乏信息,自然无从决策,就将失去作战优势;而“决策中心战”时代,即使拥有信息,如果不能正确决策,也将失去作战优势。
· 决策中心战的制胜机理:使敌方陷入所谓的“决策困境”。《夺回海洋:美国水面舰队应向决策中心战转型》认为,在局部地区,像中国这样的对手占据导弹数量和质量上的优势,水面舰艇难以应对其发动的齐射打击。对此,水面舰艇应在广阔海域更高效地机动,使得对手即便掌握己方的态势信息,也难以判别作战意图,进而难以确定打击重心和防御方向。
· 决策中心战的关键支撑:智能化辅助决策。《夺回海洋:美国水面舰队应向决策中心战转型》构建了典型的“决策中心战”场景:平台、武器和人员获取的信息,通过大带宽、高时效、低延迟的广域信息网络,经过“作战云”处理后,共建和共享通用战场态势图,以此为基础,进行智能化辅助决策。同时,实施反情报侦察监视和反目标指示作战,通过剥夺对手的信息优势进而剥夺其决策优势,造成对手决策错误、失效或瘫痪。
与网络中心战强调高度的透明性和控制力不同,决策中心战更注重军事冲突中固有的迷雾和摩擦。决策中心战通过分布式编队、动态组合和重组来提高美军的适应性和生存能力,通过减少电磁辐射和反指挥与控制以及情报、监视和侦察行动来增加敌人对美军行动的不确定性和复杂性,削弱敌指挥官的决策能力。
在决策中心战中会遇到的两个最大的挑战是分散美军的部署和隐瞒美军的意图,同时还要保持美军指挥官做出快速、有效的决策能力。自主系统和人工智能将有助于克服这些挑战。

4. 从决策中心战到马赛克战

DARPA为实施决策中心战,采用的方法就是马赛克战。可以从提出和发展马赛克战概念的几个关键节点来窥视其核心内涵。
2017年,DARPA下属的战略技术办公室最先提出了马赛克战概念,并界定马赛克战是集中应用高新技术,利用动态、协调和具有高度自适应性的可组合力量,用类似搭积木的方式,将低成本、低复杂度的系统以多种方式链接在一起,建成一个类似“马赛克块”的作战体系。
2019年9月,由大卫·德普图拉主要执笔的《马赛克战:恢复美国的军事竞争力》报告对马赛克战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它要求通过打造一个以具有先进计算能力为基础的传感器、前线作战人员和决策者组成的具有高度适应性的网络,根据战场情况的变化和作战需求,迅速自我聚合和分解,形成“完成新的作战任务”的组合。这一界定强调了马赛克战作战体系的计算能力。
2019年12月,智库CSBA发布《夺回海上优势:为实施决策中心战推进美国水面舰艇部队转型》报告,提出了决策中心战作战概念。将马赛克战作为以决策为中心的作战实例,对其概念进行描述。并认为,美国军方应该考虑新的作战方法以维持长期优势,建议摒弃消耗战的概念,通过比对手更快、更好地做出决策来取得成功。
2020年2月,CSBA发布的《马赛克战:利用人工智能和自主系统来实施决策中心作战》对此有了更加清晰的描述。它要求将数量更多的、体积较小的、功能较少的作战单元,纳入更多无人系统、自主系统和人工智能元素,通过实施以马赛克战为特点的决策中心战来战胜对手。这种以决策为中心的作战模式可以给敌人造成多个困境,以阻止他们达到目标。这一界定更加强调了人工智能技术的运用和无人系统的加入。在这样的“马赛克战”体系中,无论是无人系统的自主决策,还是指挥员的决策,都将更复杂且更加依赖人工智能技术。所谓“决策中心”,即强调“决策”是一个分量更重的要素被凸显出来。

图9  人工智能将在OODA循环中大放异彩
由此可知,马赛克战概念的核心思想是由人类指挥官负责指挥、由AI赋能的机器负责控制,对己方高度分散的部队快速组合和重组,使得战场态势复杂化,在提升己方适应性和灵活性的同时,让敌方难以判断战争形势,进而陷入决策困境。决定马赛克战成败的关键是给敌方造成困境的数量及施加困境的速度,其作战重点是扰乱敌方OODA环路的判断环节。
马赛克战的目标是实现作战单元的廉价、快速、灵活且功能可扩展。它把作战过程视为一个快速、复杂的系统,将先前那种为实现特定目的而开发一种昂贵、精致弹药的做法,替换为将小型无人系统与现有能力进行创造性、持续动态组合,利用不断变化的战场条件和快速响应资源建立连接,使用低成本无人蜂群编队以及其他电子、网络等手段来击溃对手。
在常规战争中,杀伤链是由OODA循环定义,但在马赛克作战结构中,点对点的连接被传感器节点网络所取代,这些节点都能够收集、处理和共享数据,并将其融合到一个不断更新的通用作战图中。

图10  从追逃模型到马赛克战模型
回到最基本的追逃模型,在下图中的A区,由于追击者的数量少,可选的追击策略也相应很少。为了获得B区的“可选策略多”的优势,很自然的就会得出需要增加追击者数量的结论。但由于国防预算开支不足等现实条件约束,无法充分的增加原有作战平台。那么唯一的解决方法就是重构作战单元,将原本集中在单一作战平台的功能分散在不同的廉价作战单元上,并通过有效的指挥控制,实现多个作战单元的功能集成和灵活组合。而这正是马赛克战概念的核心思想。

 图11  获取可选择策略优势是马赛克战概念的目标
因此,为实施马赛克战或决策中心战,美军必然需要对自己的兵力设计和指挥控制流程进行重大变革。
目前,美军主要由有人驾驶的多任务部队组成,例如飞机、舰船和部队,这些部队是独立的整体,拥有自己的传感器、指挥控制能力以及武器或电子作战系统。整体多任务部队相对固定的配置,以及不同部队之间通信互操作性的限制,导致特定部队只能实现有限的效果链。这降低了部队的适应能力,使其行动更具可预测性,进而限制了美军混淆敌军的能力。为获得决策优势,美军提出应将目前庞大的多任务部队分解为数量众多、功能相对简单、更容易重构的小型作战单元。例如,一艘护卫舰和几艘无人水面舰船可以取代由多艘驱逐舰组成的水面战斗群。一个空中战斗机群编队可以由一架攻击战斗机以及几架搭载传感器和电子战装备的无人机取代。
马赛克战兵力设计的优势可总结如下:
一是分散化的作战单元更易融入新技术和新战术;
二是更多的组合方式可应对更多的威胁,提高部队的适应性;
三是大量分布式作战单元使对手难以判断和应对战场态势,给对手增加复杂性和不确定性;
四是适应不同作战任务,精准调配合适的作战单元,提高整体效能,扩大作战行动范围。
为实施马赛克战,美军需要对指挥控制(C2)流程进行变革;为充分利用作战单元的分散化以及动态重组性等优势,指挥控制流程将实现由人主导转变为依赖人类指挥和机器控制的结合。
马赛克战高度依赖人工指挥与机器控制相结合,从而充分实现分散、可组合部队的价值。如果没有自主控制系统,指挥官将无法利用以决策为核心部队的灵活组合能力给敌军带来复杂性,也无法完成重组,从而应对敌军的防御和反制措施。
5. 马赛克战概念中的复杂系统理论
如前所述,追逃模型本质上是一个复杂自适应系统。需要从复杂性科学、系统科学角度出发,探索追逃模型的最优解问题。而马赛克战概念的本质也是通过增加追逃场景中己方的可选择性策略来实现最终的决策优势,因此,其中必然会深深烙印着复杂系统理论的印记。
20世纪80年代以来,现代系统理论思想逐步进入美军,经过海湾战争以来多次战争的催化,已经成为推动美国军事转型的一种思想力量。
早在海湾战争时,美军就运用了名为“五环论”的系统论作战思想。其始创者是美国空军学术理论界泰斗级人物——退役上校约翰·沃登。沃登正是以博伊德OODA循环为基础,运用克劳塞维茨的重心概念来设计的五环理论。
沃登指出:运用五环模型分析战争对象的结构性弱点,系统地选择打击目标,从战争开始就同时攻击敌人的五环,甚至绕过传统武装力量,直指更脆弱的内环,是战略上取胜的关键。
 

图12  五环模型
1990年8月,伊拉克入侵科威特,沃登受命组织“擒王”小组并制定一个针对伊拉克的战略性空中战役计划——“迅雷计划”,大卫·德普图拉正是沃登核心小组成员四人之一,而正是这个小组主持策划了海湾战争中的空中战役计划。德普图拉是约翰·沃登空中战役思想的继承者和发展者。
海湾战争后,德普图拉对海湾战争中的空中打击进行了分析,认为“基于效果”的计划方法在海湾战争中所发挥的重大作用,之后德普图拉提出用“基于效果”的目标筛选法取代“基于破坏”的目标清单管理法,并将核心观点整理发表于《基于效果作战:战争性质的转变》。
在“基于效果作战”思维方式的牵引下,产生了“平行作战”的理论,该理论最早也由沃登提出,但德普图拉在演讲和著作中对“平行作战”的阐述更为系统和明确,德普图拉对这一理论的丰富和发展做出了关键贡献。同时,“平行作战”作为美军联合作战理论快速决定性作战的重要组成部分,在2001年《快速决定性作战》的1.0和2.0版中也都有论述。
2003年3月,美军在伊拉克战争中对快速决定性作战理论进行了实战检验。2004年,通过进行“奥林匹克挑战——2004联合军事演习”,对美军在21世纪第二个10年内实施快速决定性作战能力进行检验,进一步丰富和完善了这一理论。美军将快速决定性作战理论写入2006年版JP3-0《联合作战纲要》和2008年版FM3-0《作战纲要》。
快速决定性作战理论建立在系统理论,特别是复杂自适应系统理论基础之上。研究快速决定性作战理论,处处可见复杂自适应系统理论的影响。快速决定性作战理论宣称,战争可以被看成复杂自适应系统之间的对抗。
通过前文对OODA循环的分析可以得知,战争中如果己方OODA循环的速度快于敌方OODA循环,就可以把握作战的主动权,迫使敌方在己方的打法中就范。
快速决定性作战理论将这种思想进一步发展为:提高己方OODA速度,迫使敌人OODA的“决策”无法转换为“行动”,即攻击复杂自适应系统的自适应性,将敌方的OODA循环“锁定”(1ock-in)或“锁出”(1ock-out)。2003年的伊拉克战争,美军发挥自己的优势,将伊军主力共和国卫队“锁定”入美军的打法,将伊军的城市战“锁出”战局,就是这种思想的体现。
上述战法在快速决定性作战理论中的应用正是德普图拉的“基于效果作战”,其含义是“通过在战略、战役和战术级运用各种军事和非军事能力,达成预期战略结果或效果的过程。”所说的效果,强调的是攻击目标后产生的第二、第三⋯⋯等连锁结果。在这一作战概念下,美军将制敌机动、精确打击和信息作战紧密地结合为一个整体,集中力量打击对方复杂自适应系统内部原有的聚合力与一致性。
复杂自适应系统论对快速决定性作战理论的影响的另一条主线是如何提高己方作战能力。快速决定性作战理论同样将己方也看作复杂自适应系统,着力提高和保持己方在对抗中的聚合力与一致性。基本思想是从OODA循环入手,将每一个环节的组成要素进行集成甚至一体化,再将这些环节进一步集成和一体化,达成己方(复杂自适应系统)“涌现”更高的聚合力与一致性,将作战能力提高几个量级。
在观察环节,集成和一体化的主要内容是“联合情报监视侦察”和“共用相关作战图”。联合情报监视侦察指,将各种侦察监视平台通过网络联结起来并按照网络的方式进行管理,融合各种来源的信息。共用相关作战图指,将敌方、己方、中立方、气象和地理等方面信息集中在网页型的作战形势图中。上述集成本质上是构造新的复杂自适应系统,以“涌现”出的新能力提高作战效能。
在判断环节,集成和一体化的主要内容是作战净评估。作战净评估是成功实施快速决定性作战理论的关键促进因素。它的任务是,分析潜在敌人的国家实力(复杂自适应系统)的政治、军事、经济、社会、基础设施和信息等因素,同时对本国相应行动方案的实施能力,进行详尽分析。通过作战净评估,决策者可以从战略与战术级了解掌握作战任务互为补充的效果,以及应考虑采取的支援行动和任务。
在决策环节,集成和一体化的主要内容是自适应联合指挥与控制、跨部门协调行动和多国作战行动。按照美军理论,广义上的信息有四个层次:数据、信息、知识和理解。观察环节搜集数据并处理成信息,判断环节汇集信息并处理成知识,而决策环节则是将知识转换为理解,即知其然并且知其所以然,进而产生行动方案。简言之,观察的集成和一体化,形成信息优势;判断的集成和一体化,形成知识优势;到这个环节,则要形成决策优势。
行动是快速决定性作战理论击败敌人的最终环节。在这个环节,快速决定性作战理论强调了将陆、海、空、天和信息这五个领域的作战能力集成和一体化,形成全作战范围制敌。

 图13  马赛克战概念继承了美军传统军事思想
从上述分析可以看出,马赛克战概念并不是石破天惊、横空出世,而是在继承美军传统军事思想和先进作战理论的基础上,由于现实困境所迫和新兴技术所催,而提出的新型作战概念。
6. 结语
将马赛克战概念简化为基本的追逃模型,有助于把握美军马赛克战的核心内涵。
在N-vs-K的追逃模型中,部分有意义的问题列举如下:
追击者之间或逃避者之间的沟通,对于制定和实施团队的策略和战术非常重要。那么在追击或逃避的过程中,什么样的信息才是有价值的?如何将这些信息送到正确的地方?又如何利用这些信息来指挥控制己方团队成员的行动?
当有多个追击者追击时,逃避者如何选择不同的欺骗和逃避策略?哪些逃避者可以担当奉献者,为了团队的利益而牺牲自己(例如一群蚂蚁过火堆,最外围的蚂蚁为了团队的生存而甘心付出牺牲)?
在双方实力不相上下的追逃博弈过程中,每个个体应该如何适时转换自己的角色(追击者或逃避者)?
马赛克战概念为多域作战、决策中心战的实施提供了更多技术选项与支撑,为有效应对马赛克战这种复杂性科学支撑下的新作战概念带来的威胁挑战,破解“复杂性悖论”,需要从复杂性科学、系统科学角度出发,开发能够穿透系统复杂性、多样性和不确定性的我方作战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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