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枝春满 天心月圆

一早起来，精起耳朵也没听到鸟雀声，想必也是忙碌着过中秋节去了吧！

不。还是来了。还是那两只。叽叽喳喳上上下下折腾。一只雀儿咬断一枚干枯的葡萄叶子衔在嘴里。怎么衔得住呢？生脆生脆的，眨眼间破了飞了。

两只雀儿葡萄藤里寻了一路，老把式老路径，转眼也飞走了。

鸟雀们过不过节呢？今夜月儿最圆，栖在高树上的它们肯定知道，只是不会有人间的形式。圆润的月光照着它们的空中楼阁。今晚，它们入睡得肯定晚些，梦也一定绮丽多彩。

想起儿时乡村里过中秋节的情景。这天一大早，出嫁的女儿割肉买酒送月饼回娘家看望父母家人。

并没拿茶，却谓之送茶，是我故乡的特色叫法。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后来读书，知道茶圣陆羽的故乡就是天门竟陵，人们如此说道，是为了纪念他吧。

女儿回来了，母亲连忙走进灶房，用送来的肉炒几道平日里看不见的可口菜肴。那天，故乡上空的炊烟，仿佛是为了迎接明月，格外缠绕，芳香和悠远。

父母离异各自有了新生活，祖孙之家营造不出节日的气氛。没有出嫁的女儿回来，奶奶买几个冰糖月饼，晚饭后，塞进孩子的掌心，也就应了节气。

那时，邻居是黄爹爹家，他做过老师，肚子里有学问。赶紧吃完月饼，就去围着乘凉的黄爷爷，听他讲《嫦娥奔月》和《吴刚折桂》的故事。

许多年后，读了西西弗斯推石头的神话后，联想到《吴刚折桂》里的吴刚砍树，为这种隔离遥远的文化相通感到神秘和敬畏。无休无止地推和砍，异曲同工地表达着生命的希望和绝望。

这种越是节日越是被衬得冷清的氛围过久了，也就伤了。不习惯过节日，越过节越想沉默。亲戚和朋友间，很少发信息打电话说节日的兴致。给母亲打电话，也不说过节的事。我和那鸟雀儿一样，月圆之夜，内心里会激荡，但只是匍匐着独个儿陶醉和幽思，激荡些不着边际。

早早窝在椅子里，不为看书，静等擦黑时分看月亮。不注重过节，月亮是喜欢的，如同歌里唱的：“世界上最美，最美的是月亮。”虽说一年有很多次月圆，但不知怎的，就觉得今日最圆最当空。一瞥之间，思念古人的心意竟如同月色一样铺排开来。

喜欢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这是亘古的疑问，是永恒的无解，是明亮的叹息，是一生一世生生世世与生俱来的情怀。“人生代代无穷己，江月年年只相似。”看江月永恒，思人世变换。谁初见月？月初照谁？人和月色，相问两不厌。“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人是世间的过客匆匆，生生死死之间，有这亘古照彻的月色陪伴，就知足了，安慰了。怅惘江头，长江送着流水，哗哗的水声，诉说着时间的有限和无限，自然的无情和大情。这样的诗句，读着读着的过程就会升起一轮圆月，永远照在心间。

喜欢《月下独酌》里的孤独。“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旷世绝色的孤独感浩浩荡荡，在千年间徘徊，这一刻，我为他惆怅，也为人生欢欣。生命行走，其实是一个人的旅途。把孤独和遗憾寄情给明月，明月还给你夜夜笙歌，郎朗情思。“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明明看见影子是月亮造的，然而却是“我”自己。自己能陪伴自己孤独的人，这孤独该是如何的通达和深沉！“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明月，是知己，挚爱。与你，一生相随。

生命的悟性也如同这圆月，从一点，从一横，从一弯开始圆起。弘一法师的：“君子之交，其淡如水；执象而求，咫尺千里；问余何适，廓尔忘言；华枝春满，天心月圆。”

很喜欢这句话，一直琢磨“华枝春满天心月圆”到底是什么样的景象。我其实不爱喝茶，那个雨天，突生兴致，独自在家品起茶水。雨声茶香中，心魂空静，顿时，华枝春满的繁盛开满整心房，天心月圆的亮光照彻生命。

那是满足感和喜悦感的交融，孤独感和个体生命的贴切。明白缺憾才是圆满，孤独才能不寂寞。

想起读过的一篇文章，写的是放松和力度。越是刻意求越是不得，一放松，力度反而来了。懂了华枝春满后，以至此刻，看着满月不是月，过着中秋不是节。满心满眼萦回的，只有天心和月圆。

自然的月圆和心底的月圆两相交融。永恒之下，个人际遇的缺憾又算得了什么呢？喜欢这永恒，喜欢这忧愁，喜欢这圆满。禅意、哲学和情感充斥了我整个身心对于月亮的认同。

蒙娜丽莎的微笑，那么多世界各地的游人在她的微笑面前摩肩接踵地走过，留下匪夷所思的疑问。能读懂月色吗？懂得几分月色，也就能懂得几分蒙娜丽莎的微笑。

《水调歌头》里，苏子写到：“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前一句说缺憾和圆满同时存在，注定是生命的本质。后一句，苏子表达着爱的境界。人和人之间有地理上的距离是常态，但是，我在心里与你神交。

不喜过节，我更爱生活。不寒暄节日，我更惦记你们。母亲，在我的心底，痛起来爱多，爱起来痛多。不着边际的幽思和遐想，仿如泰山一览众山小般包容了现实种种。

所谓天心和月圆，是万事一体，心魂圆润。刚才还问鸟雀儿过不过节？不禁讪笑起自己来。其实过节的形式不重要，关键是读月。

那栖在高树上的雀儿们，正静静赏月呢！现在，人们热衷过节，注重物质形式，遗忘了节日的本质。生活里，大家都笑话本末倒置的行为。而其实，我们每个人自己也在如此做着。

“一个人在苍茫的月光下，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竟是自由的人了。” 朱自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