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月色

心然简介：陈艳萍，湖北天门人，现居武汉。从生命的原香出发，与美同行，抒写生活，乡愁，诗情以及远方。

我见过最美的月色。

那样的夜晚，月亮满满的。空旷的田野，低矮的村庄，水光树影，全被月色照亮。它不同于白日太阳的光芒，刺眼。它是温柔的，如婉约的宋词，梦一般迷离。

乡村孩子没有游乐场，没有玩具布娃娃，没有电视电影。但是，乡村孩子有铺满月色的稻场。

夕阳西下，大人们在稻场上劳作一天后回家歇息了。夜幕降临，这稻场，轮到孩子们粉墨登场。晚饭后，大家自动自发赶往那里集合。

乡间的太阳和月亮哟！见证了乡村里的大人和孩子在这稻场里劳作与玩耍之间形成的一份无声默契。那么合情合理，天经地义。

这稻场是有灵性的，否则怎会如此巧妙？一直以来，我的心中藏着一道信念，随着年月日久弥新：稻场是土地爷爷的化身。月光照彻着的场地，是土地爷爷敞开的大肚皮，夜夜揽孩子们入怀嬉戏。

稻场里有草垛，有石磙。我们在草垛里捉迷藏，在稻场上跳绳，滚着石磙玩杂技，唱“月亮走，我也走”的歌谣。或者围着稻场捉萤火虫，靠着草垛子听伙伴讲故事，蹲成一圈做“丢手绢”的游戏。没有手绢，扯一把稻草，挽成团。有时，还偷偷推了大人的自行车来学。疯累了，草垛里一躺。疯渴了，旁边的菜园里拔一颗萝卜。

月色里，玩“冲阵”的游戏最有意思。把小伙伴分成两组。隔着四五米的距离，相对而站，齐声唱着：“天上一层云，地下跑麻城，跑得麻城开，调个兵过来！”话音一落，一方派出的一位成员就冲进了对方的阵营。

另一方的队员们互相挽着胳膊，蹬腿弓背，以创造铜墙铁壁的精神聚精会神地迎接冲过来的人。若是冲开了，冲阵者一方，就赢。赢了，他们就有权利在对方阵营里挑走一个人。若是冲不过，就表示护阵一方赢。冲阵者沦为俘虏，成了护阵一方的人。

月色里，最适合讲鬼故事。建平的祖母，小街里最会讲鬼故事的老人。建平得了真传，也会讲。关键处声情并茂，手势飞扬，我们屏声静气，怕得不行连忙捂住眼睛塞住耳朵。不解怕，在禾场里惊喊怪叫，你追我赶。

“回来睡觉哦！”不知是谁家的妈妈，做完一天家事，准备休息，想起没有归家的孩子，对着稻场喊了几声。

那声音，月光里飘得格外清澈和悠远。不早了，大家就此散去，也没多少留恋，反正明天还来。玩累了，来不及回味刚刚还热火朝天的场面，就沉沉睡去。

秋秋是我的好朋友，我们同一年上小学，一直在一个班。

她脾气性情温和，也就慢。每天早晨，我背着书包去她家，她还没起床，我就在床前等。她头发长，在镜子前梳头，我就靠着桌子等。她洗脸刷牙，我就靠着门等。天天等，月月等，年年等。

我天生的急性子就这样等没了。为什么这么说呢？很多年后，我发现自己虽脾气柔和，但和秋秋不同，她是骨子里的慢条斯理。而我，总有一些急急的线条潜伏在柔和的背面闪烁。也就是说，我的柔和是后天修来。从等秋秋上学那天起，就开始修炼。

家里没有时钟，大人起床凭感觉和窗外的亮度，孩子上学也是。天长日久，形成了规律，也就是生物钟。一觉醒来，差不多正好，极少迟到。

一日，月亮底下玩疯了些，睡下没多久就醒过来，见窗外已是大亮。不好，要迟到。赶快爬起来整理好就去敲秋秋家的窗户，秋秋迷迷糊糊地起来和我一起出门。途中，我们又叫上另一个同学。

三个人一路走，一路觉得异样。月色照着田野，很深沉的静，很朦胧的美，还给我们制造了影子跟在后面。总疑心是个人，回过头去看，什么都没有。不看的时候，又觉得在身后忽闪忽闪。

硬着头皮走在路上，天色越来越暗。才知道，这是夜晚。怎么办呢？也不知道具体时间，想当然地以为退回去不如往前走。

学校在好几个村庄的中心点，前不挨村后不沾店，我们挤在教室门口说笑话，一边说一边东张西望，眼睛和心腔被浓浓的夜色积压，脑海里跳出来平日迎春讲的各种鬼魂：圆圆滚滚的坛子鬼，没有下巴的白衣老爷爷……后来，远远的，有点灯火，还传来捣衣声，越发以为是鬼，棒槌鬼。

但只是想，不说，不喊。心里明白，不说出来只是自己怕，还有对方可以壮胆。人在脆弱的时候，保持镇静是多么难能可能。

很多年过去，和伙伴们说起这桩月光里的荒唐事，她们说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