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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是600块钱买来的

编辑语:


作者成长在一个特殊家庭:父亲中年婚姻失败,花600元买来了不能生育的母亲,作者则是抱养的女婴。

在这个勉强拼凑出来的家,母亲策划了一次逃跑,而作者这个名义上的女儿,却让母亲改变了主意。

三岁之前,母亲很少在我身边,祖母不允许她碰我。
90年代初,还没有分家,祖母与我们住在一起。
听说先前祖父在的时候,祖母还不敢过度嚣张。
待祖父得病,住在姑姑家接受治疗,我们家便隔三差五不安宁。
一次午饭后,母亲正在刷锅洗碗。
祖母拄着拐杖,走进被烟火熏得黑黢黢的厨房,抄起一口锅就往院子里扔。
无论母亲干什么活,祖母都能找到骂她的理由。
“死蛮子!锅都刷不干净,要你这个女人干啥哩?!”
“碗碗刷不干净,饭饭也不会做!孩子也生不出来!”
“死女人,走到哪里也没人要!”
河南南阳山村的夏天,太阳毒辣,祖母涨红的脸在阳光下被过度曝光,脖子上青筋暴跳。
她另一只手插着腰,围着石头垒砌的院子来回走,顺脚踢翻了几把木凳。
那个下午,祖母骂得分外起劲。母亲默不作声,躲在厨房里。
邻里乡亲懒得看热闹,有个挑着粪篓的好心人上来劝她:“三婶儿呐,气大了伤身。”
祖母转身朝向在田地里劳作的人,诉说委屈:
“哎呀,广啊。这儿媳是要不得了,早晚得气死我,我今儿非得叫她丢人丢个够不中!”
祖母根本意识不到,丢人的是她。
在这个家,我也是欺压母亲的帮凶。骂我母亲,祖母乐此不疲。
每每这时候,我要么在一旁视若无睹地玩泥巴,要么学着祖母指责母亲:“就是。笨死了啥都不会。”
有一回,母亲领了个帮我洗澡的任务,她目光躲闪,怕做不好被骂,却不敢说“不”。
我也极不配合,自顾自地跳出水坑,赤裸着跑去田地里,浑身裹着泥巴砂浆,玩累了就地躺下。
半晌,祖母揪着母亲的耳朵赶过来,对她又是一顿数落。
四十多岁的母亲,身形矮小,在夏天永远穿着一件皱巴巴的紫色印花短袖,肥大宽松的布料遮盖不住她走形的身体,十分难看。
我偶尔会掀开她的衣衫,趴在她怀里,吮吸她干瘪的乳房——那里根本没有乳汁流出。
她皱眉头,没敢把我从她怀里拽出来。
我问她:“妈,你为啥没奶呢?”她撇过头,咬着嘴唇,不说话。
我后来才知道,遭人嫌弃的母亲,是父亲花六百块买来的。
她1944年生在重庆山区,具体生日不详,是重庆一起特大拐卖案的受害者之一。
外婆去世后,黑心的舅舅把她卖了。
她生了两个女儿,第一个丈夫又将她卖掉。
来到我家时,她已经经历了三次买卖,彻底丧失了生育能力。
我不是父亲亲生的孩子。一出生就被遗弃,一个月后,父亲抱养了我。
80年代末,我是村里唯一的“独生女”。
在一个拼凑出来的家庭里,我成了掌上明珠,买来的母亲却是最不重要的人。
没有兄弟姐妹,我企图让母亲成为我的玩伴。
她要上山放牛,我死活不让,要她留下来陪我抓猪骨(亦称作“抓嘎拉哈”)。
母亲的左手食指曾在割猪草时被镰刀砍断,节骨弯成直角,活动不便,做不来这种用手快速抛、接的游戏。
况且耽误了放牛时间,后果不堪设想。
图|母亲的左手食指受过伤
面对我不依不饶的哭闹,她扬起手,虚晃了一下巴掌。
我捡起一块石头,朝她扔去,砸在了她脚边。
她不吭声,拉着一头公牛离开了。
倔强疏离的母亲,有一套自己的生存法则。
受到祖母漫骂、父亲暴打,她从不还口,更不还手,但这并非代表她的内心没有抵抗。

1993年,我四岁,母亲策划了一次出逃。
她准备逃走的午后,我照样死缠烂打地要跟着她。
她推开我,我就坐在地上,抱住她的腿。
她想挣脱,却没使多大力气,低头发现我冲她做鬼脸,无奈作罢,携我一起上路。
从南召县边界去往平顶山辖区,要翻过两三座山。
一路上,母亲表情严肃,我从她的手掌中抽出我的手,跟在她身后蹦蹦跳跳,为自己赖着母亲的计谋得逞而高兴。
走了一段,我看见路边的孤坟,不由害怕起来。
我蹲在地上不肯走,母亲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只好跟上。
那天太阳很大,我走不动了,软下语气央求母亲:“妈,你背我。”
她不理我。
我又试了几次,她才瞪着我说:“你再这样我打你。”
她有气无力地扬起手,很快耷拉下来,改口道:“我背不动,你自己走。”
“你敢打我,我告诉奶奶,哼!”我带着哭腔。
在家里,只要我哭,母亲免不了遭殃。
“告诉你奶也没有用,你现在跟我远远的,啷个也找不到喽。”
我听她这话说得有道理,穷山僻壤的地方,半天没见着人影。
现在只有母亲是我的依靠。
我继续跟着她走,听到她咕哝了一句:“早晓得就不带这个娃娃。”见她为难,我有些得意。
约莫走了三个小时,才在山洼里遇到一户人家。
我又渴又饿,跑到院子的树荫下,一屁股坐到清凉的石磨石上。
母亲望着我,面容舒展了一些。那件紫色衣衫紧紧贴在她身上,胸前一大片汗迹。
“你在这儿等着。”她指了指我,我头一次乖乖地点头。
母亲径直走进开了一扇小门的屋子,过了一会儿,捧着两个馒头出来,脸上挤着少见的笑。
她蹲在我跟前,弓着背,掰了一小块馒头递给我,说:“来,快吃。”
我狼吞虎咽了几口,抬头撞见她的眼神,光泽细润,懵懂察觉到几分疼惜。
这个眼神很陌生。
平日里我与她并不亲近,我怨她不会玩抓猪骨,不会用毛线打手套,不会给我系五色线。
祖母骂她的话我都听进去了,她什么都做不好。
母亲丑陋又笨拙,我才与她对着干,她也从不招惹我。
忽然背后传来一个老奶奶的声音:“哎呀,赶紧上屋里坐。”说着便朝屋里头的人叫嚷。
一个年轻妇人抱着正吃奶的娃娃,朝我们走来。
“来,这是你三妗子家你大表哥的媳妇。”老奶奶看了看我,“这是闺女,你看看长得多好。”
妇人脱口而出:“妈,这孩儿长哩跟俺表嫂子可不像啊。”老人连忙喝止她。
母亲赶紧上前,紧握老奶奶的手,笑盈盈地,一句话也不说。
她侧过身,望了望含着奶头困倦而眠的小婴儿,眼神比方才又温柔了些。
松开手后,母亲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在地上轻轻挪动,像是拖延时间。
幼时的我,并不能体会她此刻在思量什么。

临近黄昏,老奶奶留我们住下。
晚上,我躺在床上,挨着母亲。
平时一沾枕头就熟睡的她,正辗转反侧,倒腾个不停。
“妈,我想回家。”我说。
“别说话,睡吧。”
我自觉无趣,翻身背对着她,很快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我被窗外的动静惊醒,听见屋外的聊天声。
老奶奶的声音温和有力,大致在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还有个闺女,将来也是你的靠山。”“她大表哥心疼你,因为你,他也没少跟三姐吵嘴。
我只听到母亲“嗯”了几声。
我穿好衣服,推门出去。
母亲坐在门槛上,垂着眼眸,那双不好看的手握着膝盖,一副学生听老师训话的服帖状。
祖母指着母亲鼻子高声叫骂时,她也是这副模样。
“妈,咱回家吧。”我试图引起母亲的注意。
老奶奶嫌我打断了她讲话,有些不悦:“小孩儿家,大人说话呢,饭还没吃,回啥回?”
“表姨,我总是要赶回去嘛,早走也一样。”母亲顺势起身,拉着我的胳膊往外走,手上的力度比昨日离家时大了些。
母亲几经家庭变故,当毫无血缘关系的女儿吵着回家时,她心软了。
年轻媳妇追上来,嘱咐母亲:“妈说,你回去了就说来瞧亲戚了,别让俺三妗子多心。”
又塞给母亲一个袋子,里面装着一罐咸菜和几张烙饼,还有一些煎饼果子。

回到家已过了午饭点。父亲坐在桌前,黑着脸,疲倦得像是一夜未眠。
祖母一把抓住我,从母亲手里抢过去,捂在怀里,扯起嗓子喊道:
“哎呦,我这个命根子哦。死蛮子,你死就死吧,还敢把我孙女儿带走。”
家里出现了几个陌生的庄稼人,抱着膀子等父亲施令。
在农村,拐来的女人试图逃跑,被抓回来后免不了遭受毒打。
母亲怯生生地走到祖母跟前,递出手里一袋子东西:“妈,这是表姨给你……”
话至一半,父亲冲过来朝着母亲拳打脚踢,几拳砸下来,母亲抱着头倒在地上。
母亲蜷缩着身子,让我想起一个月前,她被一群马蜂蛰了,浑身肿胀,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呻吟。
无人照顾她,我在一旁玩耍,跟着祖母学舌:“死蛮子,死了算!”
母亲突然看向我,我像是收到了她微弱的求救讯号,“哇”地一声哭起来。
祖母慌忙捂着我眼睛,大声呵斥:“不中用的东西,搁孩子跟前动手,你就不是个男人。”
父亲停了下来。祖母是为我着想,无意让母亲短暂得救。
图|2016年,我与母亲在一起
这是我第一次站在母亲这边。
我不是从她的产道里出生,但那天回家路上,母亲在上坡时半蹲下来,示意我爬上去。
我紧贴着她,在单薄的后背感受到了她的温度,与她产生了连接。
从那时起,我开始喜欢这个什么都不会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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