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一日一度
作为一代书画巨匠,启功的身份、地位和名望非常之高。光是一系列的头衔,每一个都是响当当的: 雍正皇帝的第九代孙, 中国当代著名书画家、教育家、古典文献学家、鉴定家、红学家、诗人,国学大师...
但很多人恐怕不知,启功的妻子,文化程度并不高。而在妻子死后,老人再未婚娶,独守空床长达30余年,后半生一直沉浸在对妻子的追思中。
这个女人,就是章宝琛。
1932年3月5日,
天上飘着绵绵细雨。
这天是启功家祭祖的日子,
祖先本是雍正之子、乾隆胞弟,
后被列入旁支,
荣华富贵转眼化作烟云。
尽管如此,启功的母亲仍是敬畏家世,
每年祭祖总是上下张罗,绝不敷衍。
启功幼年
这天,母亲告诉启功,
'家中大小杂事太多,
我叫了一个姓章的姑娘来帮忙,
你快到胡同口站着接接人家。'
不明就里的启功就那么去了。
来到胡同口,不一会儿林荫小道上,
便有一位身材娇小的女子撑伞而来。
隔着雾蒙蒙的水汽,启功心里'咯噔'一下,
女子的倩影娉婷袅娜,叫人怦然。
然而待女子走近了,启功才发现,
女子其实姿色平平,
并无甚过人之处。
章宝琛
随后启功又和章姑娘接触了两次,
但只不过留下一些单薄的印象罢了。
彼时,启功忙着求职,
并无心思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
不料一天夜里,母亲凑到跟前:
'你觉得章姑娘人怎么样?'
不待启功发话,母亲又说:
'你父亲死得早,妈身体也不大好,
你年纪不小了,身边也该有个人。'
启功听了这话,大致明白了,
'妈要让我跟章姑娘结婚?'
母亲点点头,启功略微沉吟,
'人嘛,只要妈看着满意就可以了。'
启功毕竟是孝子,
绝不想忤逆母亲的心愿,
便答应了这场包办婚姻。
那个时候,爱情的气息是稀薄的,
在许多新知识分子的生命里,
包办婚姻带来的压迫是沉重的。
最著名的莫过于鲁迅与朱安。
所以在接受这场婚姻时,
启功便做好了思想准备:
这或许将成为自己生命里,
不大美好的一件事。
这一年10月,
启功与章宝琛举行了婚礼。
因之前接触的机会不多,
一开始两人都没什么话。
在家里,章宝琛操持家务,侍候婆婆,
把整个家打理得井井有条,
以便启功能毫无顾虑地去找工作。
每当回家,启功看见屋子光亮如新,
心头到底是有一丝暖流划过。
他带着朋友来家里聚会,
兴致来了,一聊就是聊到大半夜,
章宝琛会表现得极有涵养,
默默端茶倒水,整晚不插一言。
从那个时代走来的男人,
到底是有着大男子主义的。
所以母亲和姑姑年岁愈增,
身体渐渐不好时,启功便心头懊火,
忍不住要冲章宝琛发些脾气,
但作为传统妇女的章宝琛,
自然是念记'妇德',从无怨言。
这时,母亲便把启功拉到身前,
'你一个大男人,怎么是这样?
宝琛生母早亡,后妈待她十分刻薄,
从小吃了不少苦。她是没有你有文化,
但打心眼里敬重你,你懂吗?'
听了母亲的话,启功连连点头。
慢慢地,他亦能从妻子身上察觉出美来,
对妻子命运的悲悯也变成了爱恋。
这世上的爱情,
哪有一开始就是百分之百的爱情?
有的爱情萌生于姿色,
有的爱情萌生于时间,
有的爱情萌生于想象,
更有不知多少爱情,
是建立在彼此误解的基础上的。
启功没有想到,自己和章宝琛的爱恋,
会一步步从无到有,
且在这种柴米油盐、患难与共中,
变成了人生里最美的风景。
1937年,北京沦陷。
启功丢了工作,日子变得拮据。
一天回到家中,他看见妻子在灯下,
十分细致地缝补袜子上的破洞,
不由得心头一酸,决定卖画赚钱。
可是第二天走到门口,启功又站住了,
这时,妻子走到身后,默默从他手中拿过画,
笑道:'你只管画吧,我去卖,
你一个男人,这种掉脸的事少干'
启功顿时热泪盈眶,
没想到妻子能这样呵护他的自尊心。
那天傍晚,天上突然落雪,
启功见妻子还没回来,便上街去寻,
走了一段,只见远处一个娇小的身影,
章宝琛抬眼看到启功来了,
兴冲冲地扑到他身前:
'你看,只剩下两幅了!'
这样困窘、常得以卖画维系的日子,
一直到1952年才结束。
但章宝琛毫无怨言。
家中经济虽宽裕了不少,
但母亲和姑姑先后病倒,
又让启功陷入了慌乱。
当时他在北京师范大学任副教授,
想在学术上有一番大作为,
家里的事全都拜托给了章宝琛。
两个病号,一切杂务,
全都是章宝琛一肩扛下。
1956年,启功母亲弥留之际,
拉着章宝琛的手深情说道:
'宝琛,我只有儿子,没有女儿,
你就和我的亲闺女一样啊,
我们家能娶到你这样的媳妇,
真的是几辈子才修来的福气。'
在母亲去世后,启功在悲恸之余,
深感妻子日夜操劳的艰辛,觉得无以为报,
一天,他将章宝琛扶在椅子上坐下:
'宝琛,为了这个家,为了母亲和姑姑,
你不辞辛苦,我实在无法表达自己的感激。
你大我两岁,我也只好叫你一声姐姐。'
说罢,启功双膝下跪,
恭恭敬敬地给妻子磕了一个头。
1957年,启功被'划右',
虽然他自嘲出自封建家庭,
受的是封建教育,不冤,
可心里的痛苦是难以想象的。
看启功整日郁郁不乐,
妻子便宽慰道:
'曾经那么难,我们都挺过来了,
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可有时启功实在受不过气,
难以忍受这个世界对他的误解,
妻子便劝他多看开一些。
章宝琛虽然文化不高,
却有着极为朴素的人生哲学,
'再大的苦,总有一天会过去的。'
这帮着启功度过了那段艰辛时光。
几年后,启功重登讲台,
正欲在学术界和教育界大有作为,
结果内乱狂潮袭来,
一切读书、写作和授课都被迫停止。
但章宝琛知道,丈夫一天不写字就不舒服,
于是她让丈夫专心在家练习书法,
自己就天天坐在门口望风,
如有动静,就以咳嗽声报信。
眼见外面的局势越来越乱,
章宝琛瞒着所有人,
偷偷将启功书法和藏品包裹妥当,
捆在一个大缸里,深埋后院。
1975年,章宝琛突然生病,住进医院,
赶紧将大缸的事告诉了丈夫。
后来,启功拿起铁锹挖出大缸,
里面四个麻袋,藏书、文稿全部保存完好!
在那个动荡的时代,多少文化结晶遭受损毁,
启功手捧心血,整个人颤抖不止。
这时他才感觉到,能有章宝琛这样的妻子,
真是的一生中最幸运的事。
在走过43年风雨相伴的爱情后,
章宝琛却先启功一步离开了人世。
而直到病中,章宝琛还叹息道:
'我这一生最大的遗憾,
就是没能给你留下一男半女。
我死之后,你一定要再娶,
找一个人好好照顾你,给你生个孩子。'
启功泪眼婆娑地握住妻子的手,
'我都是个糟老头子了,
还会有谁看得上我呢?'
章宝琛笑道:'会有的,
不信我们可以打赌。'
在生命最后的时刻,
章宝琛还有一个心愿未了,
那就是43年来,两人寄人篱下,
从未有过自己的房子。
'若能在自己家住一天该有多好。'
启功好友听闻,立即决定将房子让给他们。
次日,启功一大早就起床打扫,
等到一切安置妥当,匆匆赶往医院,
迫不及待来到妻子面前时,
章宝琛却只剩下了最后一口气,
很快便离开了人世…
数月后,启功有了学校分的房子,
夜里,他特意炒了妻子爱吃的菜,
一筷子一筷子夹到她用过的碗里,
直到碗里堆满菜肴时,
启功趴在桌上失声痛哭。
妻子走后,启功孑然一身,
对于平反后的待遇和日渐上升的声望,
他都从不把它当回事,
衣食住行,样样简朴。
他将自己珍藏多年的字画卖出,
所得200万元全部捐给北师大。
晚年的他蜗居小屋,一切从简。
'姐姐活着时,我没钱让她过上好日子,
现在她走了,我过得再好有什么用?
我们可以共患难,却没能有福同享,
我过得越好,就越觉得对不起她。'
所以,启功从来就不游山玩水,
每次别人邀他出去,他都婉拒,
他觉得自己没能带妻子出游一次,
是对妻子极大的亏欠,
'自己出去玩,我会难受。'
1995年,曾有一位离异画家,
看到他膝下无儿无女,生活孤独,
就来到他面前,希望能陪他走完后半生。
启功当即拒绝了对方:
'抱歉,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可是我心里再也容不下第二个人了。'
不管女画家如何坚持,非要照顾他起居,
启功最后还是摇头,对方只能黯然离去。
那时,启功早已将双人床换做单人床,
章宝琛的离去,可以说是,
带走了老人生命极重要的一部分,
那是爱恋的土壤,是人间至美之情的慰藉,
它们随着妻子的离开而离开了…
在余生之中,启功老人,
便只凭借追忆来抚慰孤独,
独守了空房整整30年。
不管世情如何变迁,自己如何被捧,
他都依然故我,将心中最宝贵的园地,
留给了自己一生的挚爱,章宝琛。
2005年6月30日,
93岁高龄的启功与世长辞。
根据他的遗愿,亲人将其与妻子合葬,
一代书法大师的凄美爱情,
在岁月苦难和世情沉浮的笔下,
勾勒下最后一个句点。
早在妻子去世后的几年里,
启功老人时常沉浸于对妻子的哀思,
于孤独和悲痛中无法自拔,
一口气写下了《痛心篇二十首》,
足以看出老人对妻子的爱比海更深:
启功《痛心篇》
43年的相守,30年的空床,
一个是一代书画巨匠,
一个是质朴无华的平凡女子,
这对看似不协调的情侣,
一生风雨共度,
章宝琛虽然没有倾城之貌,绝世之才
却用自己的质朴、贤惠和德行,
以细水长流、润物无声的方式,
与启功谱写了一曲爱情绝唱。
那是浮华世界里的一道清音。
原来这世上最动情的爱,
不是天仙之貌和惊世之才,
年华总要消去,红颜亦会枯老,
地位,声望,财富都会遭遇无常,
人生的大起大落谁能预知?
只有心心相印,彼此相依,
才能跨越时间的河流,
在刹那间抵达永恒的长久。
而一生能拥有这样一份爱情,
也就不虚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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