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届【散文精选入围作品】走过山村的牛II岳承贵（安徽省）
☆岳承贵（安徽省）
山村最后一头老水牛也被牛贩子牵走，其实它在田埂池塘荒滩的草地上扇耳摆尾低头吃草，或抬头静静地反刍眺望远方没悠闲多久。当天上午，冒着初秋细雨，主人一直送出村，无言地给牛贩子敬上一根烟，拱拱手，默默地看着老牛一步步走远，从此离开耕耘多年的田野，消失于村民的视线，留下遍地的荒芜。卖牛便不是主人嫌牛老无力，拉不动犁耙，也不是急于缺钱，而是主人感觉自己日渐衰老，身体常常出毛病，已力不从心，怕照顾不好老牛。主人是我的父亲，牛算彻底告别我的家。应该说我家的好日子是由牛拖来的，稳稳地拖着一起走过四十多年，从饥饿贫困恓惶中拖出，拖向殷实自信有尊严的日子。我家在1981年按人口一大家人分到小三亩水田，一起从生产队分到的还有半头水牛，就是几户共养一条牛耕地，牛算正式走进我家的生活。之前父亲不会套牛耕田，现在分田到户，各家都赶季节抢种抢收，只好硬着头皮边干边学。双枪，第一次派到我家耕田，我起早从上家接过牛去放，也不知牛有没有吃饱，反正牛嘴整天咀嚼不停，看太阳升到干活的天空，急忙牵到自家田边交给在等待的父亲。接过牛绳的父亲拍拍牛厚实健壮的背，没有马上套轭头上盖耕田，而是一起在水田里到处走动，可能心里忐忑不安，没举过犁鞭扶过犁稍，更没和牛接触打过交道，先一起走走，混个脸熟，算培养联络一下情感，为配合默契，共同辛苦劳作。父亲在我疑惑的目光里，慢慢走近停放在水田一角的犁旁，嘴里学着老牛人的吆喝，但嘴唇在颤抖，能听出底气不足，发音含糊，消瘦的脸上黝黑的脸皮绷得紧紧的，手脚有失方寸，但牛却不慌不忙驾轻就熟地退到犁前，摇晃着头，磨着嘴，望着田面，一眼的笃定和自信，任父亲摆弄，好像在安慰父亲，莫慌乱，这田熟悉，知道走的路线。拴好犁筋，父亲绕牛转一圈，又检查一遍，凭着记忆和推测，认为一切就绪，伸手拍拍牛头，像打个招呼，走到沉稳淡定等待指令的牛后，右手紧握犁稍，像攥着一条滑溜溜要挣脱的黄鳝。牛安静地站着，直愣愣地竖起耳朵，可父亲咬牙闭唇，似乎死死咬住那句“起劳”的吆喝声不让出口。我睁大好奇的眼睛，打量耐心等待的牛和有点不知所措的父亲。此时，田野上空不停地传来吆喝牛起步拐弯停脚粗狂的男人喊声，双抢在抢时间啊！等不得。猛然，父亲举起鞭，在空中用力挥舞一甩，从胸腔憋出一声喊，牛闻声而动，迈出稳健有力的牛步，奋力拉犁向前，犁铧深深地插进泥土，父亲看着翻开的黑土像黑鱼般逆水而游走，脸上挂满兴奋和自信的汗水，牛给新手父亲上了一课，遇事沉着冷静敢干，帮父亲迈出人生新的一步，给予父亲力量和信心。不知是牛带着父亲还是父亲赶着牛，一亩地很快翻过身，顶着烈日，再耙碎耖平，牛和父亲默默地来回走动，水花四溅，一个汗流浃背，一个泥泞全身，全然不顾虫叮蝇咬。收获是靠流汗卖力踏实干出来，这一想法最初是父亲和牛用行动留给我的，老牛也翻开我童年生活新的一页，放牛成为生活的一大乐趣。刚结束春耕，在山脚下的荒坡，争强好胜爱斗的我们人人夸自己放出的牛如何厉害，斗嘴，没人服输，干脆比试一下赛跑，各自骑来牛，一字排开，我家当时是条年轻力壮的牤牛，心里自然得意万分。一声令下，大家策牛狂奔，十几条牛在喝叱驱赶抽打下，奋蹄撒腿，似乎要为主人争口气，不能丢脸，上下坡几个来回，牛们嘴挂白沫喘着粗气，浑身毛湿透，牛王还没有决出。最后剩我家的牤牛，一条正值壮年的牯牛和一条中年水牛。三头牛在众目睽睽之下再次被赶上场，我憋足劲骑在牛背上，左手握绳右手举鞭，内心狂跳，想像战场上勇敢善战的骑兵形象，各就各位，就待一声“预备，跑”！突然，传来的不是发令声，而是父亲的怒骂声,随着一声“畜生！”父亲已冲到我牛前，一跃而起，夺过我手举的牛鞭，脚未落地顺势给我一鞭，在我惊愕不定中，只觉得后背一阵火辣辣钻心的疼痛，慌忙翻身滑下，拼命躲闪逃窜，可还是没逃脱第二鞭的皮肉之苦。父亲边抽边不解气地大骂：“猪不如们！牛是耕田的，要跑死牛的！够累的！还抽打着跑着玩？！我看是刚吃饱牛的饭撑得没好处……”一口气跑老远，见父亲没有穷追上来，擦拭眼睛上的汗珠，看着父亲牵着牛慢慢离去，才看清楚父亲对牛疼爱的程度。之后，我再也不敢用牛去做其它费力的事，甚至很少骑牛。后来我逐渐想通，牛虽有力，但那是耐力，善于长时间任劳任怨的卖力，不是爆发力，驱赶牛赛跑违背牛性，牛也是有脾性的，怎能逆性而为！懂得牛马并存的道理。在父亲手上，我家养过八条牛。除第一条是从生产队分的合伙牛，其余都是我一家的，和别人家合伙养到第二年，父亲把牛并给别人家，独自买回一条。有几年家里同时养两条，老牛下的牛犊。有了自家的牛，父亲硬是用勤劳和辛苦犁出一条致富之路，因为父亲不惜力气，手艺好，能深耕细作，有些人家就出钱请父亲耕田。慢慢地，半路出家的父亲成为职业耕田人，双抢期间，家家户户抢时间，父亲和牛就没日没夜地劳作，父亲熟知农事的季节，看到别人家急自己更急，掐着时间，披星戴月，不辞辛苦，缝此时，要我们兄弟几人割草回来喂牛，我们拣鲜嫩的青草割回家，因为我们知道我们的学费用费是父亲和牛耕田挣来的，深知来之不易，更留心关于牛的文字，像“黄昏后，人牛归去，唯见月当秋。”“日斜草远牛行迟，牛劳牛饥唯我知。”等到山村外出打工的人增多，村里出现抛荒。虽然请父亲的人家变少，但父亲便没有清闲轻松，他做起荒田。许多亲戚朋友逢年过节开导父亲，帮着一起算账，劝父亲不如出去打工挣钱，几个月比一年挣的还多。看着村里的楼房不停地冒起来，自行车骑回家，电视机搬回家，面对我们家越来越急需钱盖房读书，父亲黝黑消瘦的脸成天阴着，想必父亲心里也不好过，暗自思忖，肯定有种失去被尊敬邀请的失落，内心有过矛盾和斗争。但父亲在我外出读书后依旧坚持在家养牛，耕田种地。放假回家，我们会跟随父亲一起下田干活，去放牛。相比，在村里家里显得不够富裕，可我们衣食无忧，和父亲在一起我们谈笑风生，尽量避免敏感话题，得知，父亲没有外出，不是不想挣钱，一是丢不下牛，二是舍不得田荒，家里没粮不行，常说有粮心不慌，何况一大家人。岁月流失，父亲继续着和牛相安劳作的日子，不辞辛苦，却一路走得不慌不忙，从容笃定。我也跟父亲和牛后面也学到许多，像做事沉稳，踏实奋进，坚毅不屈。牛在我家的一进一出，见证山村的变迁，可能也是中国农村的缩影。无意间都成行走在农村土地上的诗人，写下一行行诗句，有铿锵，有婉约,都饱含真情。作者简介
岳承贵，曾用名岳成贵，安徽当涂人，安徽省作协会员，已在《青春》、《清明》、《百花园》、《山东文学》、《月读》、《金山》、《小说月刊》、《小小说月刊》、《作家天地》、《百花》、《文艺报》、《小小说大世界》、《精品小说》、《中国教师报》、《今晚报》、《金陵晚报》、《美文》等多家杂志报刊发表中短篇小说、散文500余篇。作品多次被《微型小说选刊》、《经典阅读》、《绝妙小小说》、《青年文摘》等转载，小说多次上全国小说排行榜，有文学作品多次获各类奖。出版小说集《茶语》。 ——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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