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家乡的滋味II周菊

家乡的滋味

☆周菊

温暖的火塘

早起，淅淅沥沥的冬雨叮咚作响，需要打伞才能走在路上了，走在隆冬的雨地里，清冷的空气中，我拉了一下衣领遮挡凌冽的寒风，冷风中眼前恍然冒出来一个温暖的火塘，那是父亲的温暖火塘。

记事起，我家住在吊脚楼，楼下关牲口，楼上住人，另外一间楼下没有房屋的，便是全家人做饭活动间了。在靠近进卧室的里间那壁墙，父亲就地势挖了一个火塘，在楼上挂了一个铁钩空用来挂的铁吊锅做饭，这就是一家人的厨房兼客厅了。记忆最深的，就是冬天的早晨，我和弟弟妹妹总赖在温暖的被窝里不愿意起床，而父亲总是家里第一个起床的，在房屋后边，背一大背兜的板栗叶回来，将火塘烧得旺旺的，将我们的衣服给烘热和了再抱我们起床，那时候，作为老大的我，是享受不到父亲亲自给我穿衣服的待遇的，我得自己穿衣服，父亲一边唱着“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一边将弟弟妹妹穿了抱出来，而我撅着小嘴自己穿衣服下床，开始一天的美好生活，

后边家里人口多了，之前一间卧室的吊脚楼不够一家人住了，于是父亲在1988年动手起建了一个大大的“长三间”，说大是因为房屋的进深和开间都是当时在队上算最大的，并且普通的瓦房是十六板高，而我家的大瓦房是十八板，所谓“板”就是舂墙的时候墙板的高度，现在已经见不到用来建屋舂墙的墙板了，想起来可能是二十公分左右高吧。父亲在大瓦房建成后，依然在堂屋靠左的地方挖了一个火塘，火塘是高二半山的人活动的重要场所，因为全家人的饭食多数都是在火塘上做成的，或家人围坐，或是一个人做饭，可以一边烤火一边就把饭做好了。我家新房子的火塘比吊脚楼的更大更气派，父亲将火塘四边用石板磡好，火塘做得更大更精致了，而吊锅用的铁钩也是从高高的楼上吊下来的，我们姊妹几个坐在宽大的堂屋里气派的火塘边，烤火、聊天、做作业，快乐的成长，别提有多带劲了。

过年是每个农村家庭的大事，父亲常说“三十晚上的火，十五晚上的灯”，寓意就是除夕晚上，家里火塘里要有很大很旺的火，烧得旺旺的，预示着来年的日子红红火火。于是在每年腊月里，家里再忙都要安排一两天时间，父亲带着我们上山抠疙篼，所谓疙篼就是那些年砍柴烧火，有的大树砍过后留下来的、深埋地下的树根子，父亲带着我们姊妹几个，用锄头和小刀将疙篼抠挖出来，背回家里备着，等到除夕晚上烧那堆大火用的，每到抠疙篼时节，我们都晓得年关快近了，因为只有过年的时候，家里才有几顿是可以放开了吃肉的时间，也是在过年的时候，我们才会有可能有一件新衣或者心仪的新书包，所以过年对我们小孩子来说，是每年最为期待的岁月了。除夕晚上，吃完饭后天还没有太黑尽，父亲便带着我们，将房前屋后的大疙篼搬进屋里的火塘边，将火塘里的火笼得旺旺的，等到火旺了，母亲也将家务做完了，于是家人围坐在火塘边，说说笑笑，好不热闹，评说着我们当年取得的成绩，谈着来年的计划，父母还拿出为了过年准备的好东西分给我们几张塞不饱的小嘴巴，有甘蔗、橘子，有时候还有去河坝里姨妈家拿给我们家的“炒米糖”……小时候我们都期待过年，期待那几天可以“为所欲为”的吃食，也是期待三十那天晚上那一火塘红红火火的柴火，也更是家人围坐的温馨，等到深夜了，柴火燃尽，家人必是要将那堆火烤熄灭后，大家才会恋恋不舍的离开火塘边，去进入到新一年的美好梦境里边去，也许梦里会是刚得到的花衣服，也许梦里会是得到奖状的我们……

在我家来说，火塘不仅是烤火的所在，也是爸爸对我们进行思想教育的重要场地，每当我们不听话的时候，父亲总是将家里人支开，在火塘边对我们进行思想教育，亦还记得，咱家里温暖的火塘边，一堆熊熊燃烧的柴火，一盏小小的煤油灯下，映红一对深谈的父女，无数次的教诲，成就了今天，不用再过那种面朝黄土背朝天日子的我们……在我们那个高寒特困的山区，一家人五个孩子中有四个上了大学，有三个成为了国家干部，这些都是我们的父亲的功劳，而其中很多的教育工作都是在家里的火塘边完成的，小的时候不懂事不听话，父亲教育我们一顿之后，让我们就在火塘边用两个凳子叠起来，让我们在凳子上用自己的作业本写下保证书，保证将自己的坏习惯纠正，并且在今后的时间里引以为戒，父亲历来重视我们的思想教育，做得好的给予表扬奖励，做得不好的加以学习改正，可以说我们姊妹几个的成长都是在火塘的陪伴下的，父亲也多是在家里的火塘边将我们教育成人的。

在大瓦房建成十七年后，我父亲因病离开了人世，离开了他钟爱并付出了一生努力的我们，后来姊妹几个都相继长大离开了家，是母亲代替父亲守在大瓦房里等着我们的归来，母亲依然拖着日渐衰老的身子备好了年三十晚上笼火的疙篼，等着我们回家团年，只是没有了父亲的火塘，再也没有了父亲的循循善诱，没有了父亲给我们指点迷津的温馨场景，我们都会在火塘边回味父亲在世的画面，只是那些画面都是我们心灵深处最美好的过往。

在父亲离开十年后，我们将母亲接走离开了老家，老屋的火塘于是孤零零的立于老家，每次我们回去，看到火塘边因为长久无人居住而霉变的霉点，心里总是充满了失落，父亲终其一生将我们教育长大，希望我们可以更有出息，我们长大了也能够自食其力，可是我们的心里总是有万般的不舍，因为我们都离开了父亲亲手建造的老屋，离开了一屋子欢笑的温暖火塘，离开了父亲教诲的美好岁月，我们永远的失去了这些美好。

我们生活的时代是父亲想要我们达到的，可是美好的生活与父亲无缘，老屋的火塘呀，依然独自在老家守望，守望我们的归来，幸好父亲就长眠在老屋的旁边，还可以和老屋的火塘作伴！只是每次回去，都会有无尽的失落，我们都会从房前屋后抱点柴火，在老屋的火塘边点着了，在火塘边烤完了再启程，就算时间再忙再赶，我们都要给老屋增加一点温暖，让老屋可以不再寂寞，因为老屋的火塘，是充满父亲温暖的火塘。

洋芋往事

俗话说，“吃洋芋，长子弟。”不管这话出自何人之口，也不管他灵不灵验，不过作为生长在农村，吃着老家高山上原生态种植的洋芋长大的农家孩子，对洋芋的感情可以说是与生俱来的。除了故乡的山、水、人之外，老家的洋芋，便是我一生铭刻于心的乡愁，不管我走到哪儿，无论我身处何处，洋芋的故事都是无法抹去的记忆。

老家海拔高、气候冷凉、遭阴雨较多，比不得二半山或者河坝，点种节令常常要晚一些。打春早一点的年份，那些劳动力多一点的家庭，往往会在腊月便开始点种洋芋，忙完啦再过年。在我们老家，常常是开春以后的正、二月才开始点种洋芋。之前的春耕备耕，也就是整地、备种、备肥等等，便是一家人农闲时主要的农活，也是我们几姊妹赶在上学之前，能为父母做的事情。

“老大，你背不动就少背点！二娃力气大点多背一点嘛。”

“大家加油哟，再背完这趟，这块地里的粪就够用了。”

这是我们在县城上中学那些年，在春季学期即将开学之前，在我们家经常会有的场景。大大小小的几个孩子，大大小小的几个竹背篼，多多少少的装满了农家肥，那是上年猪圈或者羊圈里积存下来的上等农家肥料，一帮人来回往离家很远的坡地里背。这里说的一帮人，其实就是我们姊妹三个加上父母亲。父母领着我们走在家背后的山梁子上，汗水擦了一次又一次，好不容易把那些地块点种洋芋的肥料备齐，才可一回家煮饭、休息。

每到这个时节，除了点种洋芋的农忙时节到了，也是我们姊妹几个要离开家外出求学的时间临近了。我们大的一外出，家里就只有父亲和母亲劳作，特别是母亲，为了一家人的生计，家里家外的操劳，粗糙的手上满是老茧和冬天留下的裂口。我们姊妹几个忍着即将离家的不舍，拼了命的帮家里干活，那是不懂得如何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心里总想给父母减轻一点负担，尽力多做一点农活，所以再苦再累也都咬牙坚持着。

高山的冬天冰雪覆盖，是动不了土的。为了不耽误我们姊妹几个去城里上学，又能够帮家里把洋芋点种完，母亲常常在除夕团年之后，正月初二、三就开始谋划了，包括哪天开始除粪，哪天开始背哪块地的粪，哪天开始晚上切洋芋种，哪天开始栽种哪些地块的洋芋……时间安排的很紧凑，像学校老师安排的课表一样。通常是洋芋点种完之后，母亲还给我们留下一两天时间，检查假期作业，洗衣服和鞋子，准备上学的行李。

安排妥当之后，家里的农活便按着计划进行着。出粪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父母割草喂牛、垫猪圈，一年下来，猪圈牛圈里积了厚厚的农家肥，那时只知道家里很困难几乎买不起八十多元一包的尿素和化肥，只能下苦力割更多的草积农家肥，现在明白那才是真正的生态种植，种出来的洋芋算得上生态环保的有机食品。父母选个好晴天，把圈里的猪牛并在一起，分别对猪圈牛圈里的农家肥挖出来，与那些牲畜里的粪便拌在一起，在房前屋后找个地方堆积起来，发酵备用。如果遇上农家肥沤得不好，还得挑上厕所里的清粪泼上帮助发酵肥力会更好，便于土地和农作物吸收。

今天的农村，大部分人家都已经很少用农家肥了，钙镁磷肥、尿素等等，已经成了农村的当家肥，点种洋芋也不再像过去那样吃力费劲。尽管如此，对于闻惯了青草余香农家粪的我来说，更怀念当年爬坡上坎背粪的事。

那些年，物质匮乏，洋芋几乎是家里的当家主粮，遇上年成不好时，往往收的洋芋都不能满足温饱，接不上下一季粮食，有时候只得打洋芋种的主意。等开年要点种洋芋的时候，再想办法。

切洋芋种，是一项技术活。手法不好、估不准芽孢，要么出苗率不高，要么浪费洋芋种。说起切洋芋种的话题，还有一件有趣的往事。有一年，家里洋芋种不够了，父母亲就到高山上边的亲戚家里买洋芋种。因为点种的地块在回来的半路上，如果背回家的话，点种的时候还得走回头路背上山去，于是将洋芋种藏在地块旁边的林子里。第二天，安排我和大弟弟先去切洋芋种。

以往我们家的洋芋种，都是小个头的，切起来得心应手。那次从高山买回的洋芋种个头好大，有我们两个拳头大小。我们按照平时操作的方法去切，不管怎么切，最后中间都还是要剩下一大块白生生的没有芽孢的洋芋块，丢了可惜，也不敢带回家，怕挨骂甚至挨打。我和弟弟商量之后，将那些没有芽孢的洋芋块偷偷的藏了起来。父母知道大个头洋芋的切法，自然发现了我们的“秘密”，父母没有骂我们，只是批评了我和弟弟的不诚实。那些没有芽孢的洋芋块，自然也成了我们的一餐美味，也成了我们心里值得回忆的一次做人要诚实的教训。

还有一次，父亲安排我和弟弟在我们家背后的一块地里去挖洋芋，定了每人一背篓，等到父亲喊回家吃饭的时候，因为贪玩，我和弟弟背回家的洋芋都没完成父亲安排的任务，于是父亲就惩罚了我们：不准吃早饭。还让我们继续去再远点的何家屋基地块继续挖，说如果再不认真干活的话，下午饭也没有。那时候，小小的孩子，哪能一顿饭不吃呀，我和弟弟悄悄去自家地里摘黄瓜当早饭吃，心大肚子小，吃不完的黄瓜不能拿回去，更不敢告诉大人说偷吃了东西，于是像藏“洋芋块”样，又悄悄把吃不完的黄瓜埋在早上挖洋芋的地块里……

那些年，家里孩子多，一年收成的粮食，大多不够一年的口粮，有时候洋芋收了，留下第二年的种之后，吃的还差了那么一大截。于是，母亲腆着脸，带着我们去人家地里捡漏，洋芋在挖的时候，有时候会因为土地板结了洋芋没有捡干净。一天下来，还能够一家人吃一顿了，母亲依然很开心，因为家里的口粮又省下一顿，她的几个孩子又可以少饿一顿饭了。

那些年，父母为了让我们能够走出“农门”，付出了常人无法想象的艰辛。那时候，文盲的母亲，最羡慕隔壁的伯娘一家，我们的三个堂姐和一个哥堂，加上大伯和大伯娘，他们家一块地的农活不费多大劲就做完了。而我的父母，宁愿自己辛苦，想方设法把我们姊妹几个送去学校，家里的收入几乎都用在了供养我们上学。尽管如此，母亲依然没有动摇过让我们上学的念头。因为，她知道，父亲的想法一定是对的，母亲毅然决然的一个人担着家里农活的大部分，让父亲挣钱供我们上学。正是有了父母当初的付出，才有了今天我们不用“土中刨食”求生存的日子。

这些，都是昨天的有关洋芋的故事。今天，随着国家对农业农村的重视，农业科技的推广应用，引进优质洋芋良种，推广科学规范化的地膜种植、套间种，洋芋产量和质量有了质的提升和飞跃。现在回到老家，亲戚们都说洋芋是不可能不够吃的了，就算种的少，也有钱去买，还看上哪种买哪种。现在老家通了公路，有些地块的肥再也不用费劲去背了，而是用车直接拉到了地块里，农家肥也只是化肥的填补了，那些过往辛苦栽种洋芋的日子也一去不复返可，这都是党的政策好，越来越多的政策倾向于农业农村，让老百姓一天天过上了更美好的日子。

作者简介

周菊汉族，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爱好文学创作和摄影，喜欢乡土散文写作。在《散文选刊》《华夏诗刊》《昭通文学》《云南日报》副刊以及《中国旅游文学》《青年作家》《作家在线》网刊等发表过文学作品。曾获《诗潮》杂志社中外诗歌散文邀请赛散文二等奖、《散文选刊·下半月》杂志社海内外华语文学创作笔会散文二等奖，第三届永善县“政府文艺奖”文学一等奖、第四届永善县“政府文艺奖”文学二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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