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为父亲刮痧​II陈祖明（江苏省）

为父亲刮痧

☆陈祖明（江苏省）

我从市区回到老家，看望七十五岁的老父亲。父亲慵懒地坐在藤椅里喝茶，他叫我为他刮痧，说近来浑身无力，有低温。我问他上医院看了没有？父亲说去了，吃了中药不见好转，还是为他刮刮痧吧！

父亲一个人留守在老家，母亲去世了，孤孤单单。我曾经叫他上城住，可他不愿意，说在乡下老家几十年住惯了。平时，父亲有个小毛小病从不烦子女，都是一个人骑着电动车上医院看，还是那么坚强。可独居，总有不方便时，比如想刮痧，我不在家，只能叫邻居帮忙。

房子边的几棵桂花树开了，浓浓的花香飘入房舍，暖暖的阳光晒进玻璃房。父亲脱去上衣，伏在玻璃房内的小台子上，准备刮痧，像一个懂事的孩子。他似乎觉得这么大的人，子女为他刮痧是一种享受。我拿起父亲准备好的刮痧小碗，在父亲背上抹了一点菜籽油，起到润滑、改少疼痛的作用。当我抹油时，忽然发现父亲原来宽阔的背与肩膀，变得越来越廋弱，我拿起的碗不敢往父亲的背上刮。

记得，父亲年轻时，村里为了方便灌溉农田，进行人工开河，各家各户出一个强劳力。父亲一马当先，参加了开河工程，一百多斤的担子不在话下，爬坡往上挑，一连几个月。生产队里为了增加农田，进行平整高地、坡地，挑灯夜战，父亲又参加了劳动。当父亲看到水到渠成；看到一块一块平整的田地，父亲甜蜜地笑了。盼望来年有个好收成，多分粮食，让全家吃饱。但有时候，父亲回家来累得叫我刮痧，再宽阔的肩膀与背，也有承受不了的时候。我叫父亲去村里卫生所看看，他说在家刮刮痧就好了。其实，父亲是想省几个钱。一盏煤油灯照着昏暗的小屋，我刮着刮着，父亲伏在台子上睡着了。也记得，姨父家盖平房，木工师傅钉椽子，钉到最后少半间屋，是父亲到六七里外的集镇把椽子挑回家。至今让姨父一家人感激，都记得父亲年轻时宽宽的肩膀、粗粗的腰、脊梁似的背。父亲性子豪爽，一生助人为乐。

父亲见我迟迟没有刮，催我了。我提起碗在父亲的背上轻轻地从上到下刮，不敢用力，怕父亲再承受不起，怕刮痛了父亲，发现父亲背上的皮肤变得干瘪，如枯树，失去了年轻时的滋润、油亮。我思绪的闸门无法关闭。

我七岁那年，肚内有蛔虫作梗，痛得我在地上打滚，哭着喊着父母。乡村医生无能为力，叫我父亲送县医院救治。那时没有交通工具，生产队的一条农船也外出了。父亲二话不说，背起我奔向县医院，母亲跟着，一路小跑，走了十二三里路，气喘吁吁。中间母亲背我一会，大都是父亲背我。我伏在父亲宽宽的大背上，手搭在父亲的肩膀上，如躺在一张小床上。住院十来天，从肚内排出了蛔虫，不再疼痛，但身体很虚弱。记得，当我吃饼干时，小手无力地摇摇晃晃。

我九岁那年，邻村在晚上放映露天电影，电影什么名我已经记不清楚，大约是《上甘岭》《地道战》之类，我被小伙伴诱惑着去了。场地上人山人海，四乡八邻的都赶来，自村的人排着凳子坐在中间，邻村的人有的带了小板凳坐在边上，有的找块砖席地而坐，我们小孩子学着坐。看着、看着，我迷迷糊糊睡着了，到电影散场也没有回家。父亲急了，赶到邻村电影场找我。此时，我还在睡。边上有几个好心的叔叔、阿姨在议论，这是谁家的孩子？父亲把我从睡梦中叫醒，背起我回家。我看到父亲心酸的泪光。夜黑咕隆咚，寒风簌簌地响，父亲踏着高低不平的泥土路，一路前行。我伏在父亲的背上，如摇篮般晃荡，一会，又在父亲宽阔的背上睡去。

父亲叫我用力一点刮，要刮出痧来，这样才舒服，我一个劲地答应。可我看到了父亲凹进去的肩窝，看到了父亲背上凸出的肋骨，手没加多少力。我想：这样的背，即使用力刮，父亲也许已经麻木。最终，父亲的背上还是刮出了红紫色的、厚厚的痧，看来父亲真的病了、累了。刮着刮着，想到了母亲的早世，想到了父亲的孤单，模糊了双眼，忍不住泪水滴到父亲的背上。父亲说：“不要抹油了，节约点。”我说好。父亲叫我刮痧，是在念想有子女和亲人的好。          

作者简介

陈祖明，1965年10月出生，江苏常熟人，江苏省作协会员，江苏文学院第3期作家研讨班学员，热爱乡土散文的创作。在《雨花》《散文百家》《散文选刊·下》《苏州杂志》《太湖》《江苏散文》《莫愁·小作家》等发表散文，并有多篇作品被《华夏散文经典》《中华散文百年精华》等书收入。出版散文集《六桥烟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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