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凉山彝族自治州，对许多人来说，是个十分陌生的地方。他的历史上溯自汉益州刺史部越巂郡、隋唐属巂州、唐末为南诏国建昌府，再经宋、元、明、清，迭有变更，民国后为川边特别行政区，隶属西康省。一九四九年后，在西康省辖区内建立凉山彝族自治州，六年后调整行政区，取消西康省，凉山彝族自治州划归四川省迄今。
有关凉山彝族的生活、宗教信仰，由于位处偏远的崇山竣岭高山高原地区，不像大陆南方及各地的少数民族开发得早，大众媒体传播的频率高，已有比较清楚的认识，凉山这群彝族子民的一切，一向鲜为人知，加上神秘的泸沽湖畔摩梭人母系氏族时期的婚姻形态（俗称“走婚”）、牢固的家支式社会组织形式（注），更是如清晨的浓雾般朦胧。直到近年来，才有一些背包客及摄影家前往探询，希望能揭开这片神秘的面纱。今年一月与二月，与几位摄影家一道，我们冒着隆冬酷寒与高山反应的痛苦，两度前往凉山从事摄影创作，有了丰硕的收获。
这两趟艰难的旅行，我们的主要焦点不在彝族的现代文明现象，而是目前推动得如火如荼的“新农村运动”前的社会状况。尤其是尚处于穷困地区的普格、布拖、昭觉、美姑，其中尤以布拖为最。
从行政中心西昌市前往布拖，没有现代化公路，很多地区还是泥土路，雨后的道路积水、泥泞不堪，十分巅踬难行。行程中的住宿仅有普通的旅社，饮食则仅是一些简单的摊子，里头食物准备得也不多，有时进了店要吃饭，主人看到一群十来个壮汉，还得再去买菜。在烹饪方面也不讲究，谈不上美味，仅能裹腹。但这些物质条件，并不能打消摄影们的创作热力，每天在尚属落后的世界里打转，相机里的影像是丰收的，心里的感受却是沉重的。
在这些地区谈丰收，是指摄录了无数即将消失的生活影像。目前政府在这地区正在逐步推动“新农村计划”，每户补助人民币八万元，让大家重建家园。虽有补助，但仍要有不少自备款，每年补助的户数也有限，因此还有大量的旧居，“赶快为它们留下影像”成为摄影家们的重要工作，或者是使命。可是也许长期未与外界接触，还不习惯面对相机，当地居民并不太欢迎这些摄影家，因此负责安排行程的人员特别叮咛：“不要说是外来的，要说是特地从成都来考察新农村计划的成果。”有的孩子甚至会拿石头丢他们，一位摄影家无奈的说：“解决的方法是给他们钱或糖果；但我不喜欢给他们钱，因为会带来不少负作用。”
在布拖镇，映入眼前的景像，彷彿是六、七十年前的农村，人民的居处大多是土埆厝，用黄土夯成的围墙，已有了不少裂痕，似乎只要一场大雨或大风就能把它们摧倒。铁皮或茅草屋顶下的屋墙也是黄土砖砌成，历史悠久，龟裂不堪，据说只要一段时间没人住，屋子很快就会坍倒了，这么脆弱的房子，居住起来的确令人忧心。而屋内的陈设呢？几乎可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中间的火塘冒着烟，不太透气的室内，迷漫着浓得化不开的呛人烟雾。屋内卫生条件并不佳，屋外排水系统则付之厥如，污水横流，到处一片紊乱，看来令人心情十分沉重。
最令人意外的还是工作上机械化的严重不足，甚至连兽力都缺乏，大部分的劳务工作都仰赖人力：用人力拉车、用人力背负柴薪、草料，甚至连幼小孩童也背着比人大上七、八倍的物品，彷彿一阵大风就会把他吹翻，真是令人不忍啊！可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经过这样的磨练，生命才会变得更加坚韧，抗压力才会满分。只是我们不知道这样的生活还要维持多久，他们何时才能挣脱艰难的环境，迎来幸福的生活？
在商业活动方面，一般乡下仍仰赖传统市集，在规定的时间，大伙儿将物品携带至指定广场或树林买卖。市集管理员会视你携带的物品多寡，收取管理费。贩售的物品有大型的牛羊马猪等动物，以及一般生活物品，有的人甚至只带着两只鸡，一则大概是来感受市集的热闹气氛，增添生活情趣，另一则是把家中饲养的小动物拿来卖点钱，买些日常用品回家吧。看到一群妇女只带着一、两只鸡，不禁令人莞尔。在普格，还看到有人在卖头发，短短的头发有的灰，有的黑，不是一般常见的乌黑长发，这些镜头，令人觉得新鲜又有趣。
在市集里，还看到一些医疗行为，其中以现场制作齿模、拔牙齿最为普遍，看到医生用钳子用力拔下患者的牙齿，鲜血淋漓的画面，还真令人怵目惊心。此外，还有传统专为人们礼赞、祈祷、祭祀的祭师：毕摩。只是市集里的毕摩变成专为人们治病的医生：只见毕摩拿着一枚煮熟的鸡蛋，拨开一个小洞，将患者的病情叙述一遍，再拿着蛋在患者身上从头到尾擦抹一遍，口中唸唸有词，最后患者将鸡蛋吃下，不久病就会痊愈。毕摩面前地上摆着一颗颗鸡蛋，蛋下各压着十元，都是排队等着看病的人，围观的民众则将摊子挤得密不透风，场面真是热闹，徐明正连拍张照片都不太容易。这种传统祭师的治病行为，不仅在布拖，在昭觉的市集也都看得到，文明鼎盛的时代，这样的医疗仍受到欢迎、信赖，真令人有点讶异。
彝族的服饰，以黑为主，女的还要加上红色装饰、配上亮晃晃的银器。在街上，常可看见工匠们专心打造各式各样精美的银器，手工十分细腻，这些艺术品被购买后，是女性在重要庆典时配戴的饰品和身分的象征，也都变成传家之宝。男士们的服装则大多为灰色与黑色。由于凉山四季凉爽，冬天极为酷寒，因此在布拖、昭觉、美姑三个县，流行穿上类似披风的察尔瓦，这是用羊毛织作的大衣，极为保暖。透过司机的交涉，最后以半价人民币五百元买了两件。
在都市与乡村游走，看到不少围墙上写着一些反毒标语，如：“珍爱生命，远离毒品”、“深入开展禁毒攻坚行动，再掀禁毒人民战争新高潮”，让人十分好奇。仔细询问，原来是此处接近东南亚贩毒中心金三角，无论是私下栽种或是转运，都有不少居民参与，造成了极为严重的毒品泛滥问题，影响健康甚巨，因此当地政府近年来正全力扫荡，希望能将毒品赶出这个地区。由于彝族自治州长期很少与外界连络，成了提供毒品的温床，令人始料未及。
几千年来，彝族生活一向艰难，但近年来随着红玛瑙宝石的发现与开采，而有了不少的改善。一块块红玛瑙原石磨去外皮，露出鲜艳的迷人艳红光芒，细致油润的质地，令人赞叹不已，目前已与玉石、翡翠成为大陆的矿石“三宝”。走在城市的街上，到处都可看到贩售玛瑙原石的摊子和专卖玛瑙宝石的店家，只是索价都不菲。由于红玛瑙利润很高，因此有愈来愈多人到山区或矿区寻找原石，若有机会找到质量不错的矿石，经济就可获得极大的改善。
除了红玛瑙宝石让彝族人发财之外，凉山的美景也极具观光价值，神秘美丽的泸沽湖，充满了诱人的魅力。浩瀚的邛海属高原湖泊，恬静美丽，景色四季各异，尤以深秋时节红枫翠柏，倒映湖面，令人陶醉。拥有七十二峰、五彩湖，以及曾是佛教胜地的螺髻山。还有清幽的泸山、神奇的土林、大自然的奇观公母山、全国唯一展示彝族历史文化的凉山彝族奴隶社会博物馆等。不说这些闻名遐迩的风景，整片大地随处可见的桦树林，深秋时节它们披着黄色的衣裳，极为诗情画意；隆冬则是一片光秃秃，彷彿树木的叶脉般。高耸的桦树，在苍茫的天地间挺立，有冷肃的美感，让人的神思飞越敻辽的天地，思索着无垠的宇宙，这是何等美好的画面啊！
四川凉山，二千多年来一直生活在封闭的世界里，彷彿是深山野地里的宝藏，等待人们的发掘。美丽的大地动人心弦，穷困的生活让人黯然，可喜的是目前由于大陆经济的飞跃，已有较多的能力关注这个长期为世人所遗忘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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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编：沈裕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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