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蔡金龙（湖南）
离开早年工作的洞庭湖区已经30多年了，过去工作地区的许多人和事在脑海里已经渐渐模糊，但有一种极平常的树却在我脑子里根深蒂固，特别是在我遇到人生的坎坷和困境时，它就会在我的心里枝繁叶茂地摇曳起来。这种树就是在湖区遍地皆是的柳树。
那时，我在湖区的一个航运客运站工作。站在码头上，放眼望去，湖滨及江河堤岸边，都栽种着成片成片的柳树。我初到湖区时正好是冬天，柳树的叶落尽了，只有些光秃秃的枝丫。看到堤岸边的滩涂上到处是这种毫无生气的柳树，我很不理解，这柳树有什么用呢？它不能成为有用的木材，刚长到几尺高就枝节分蘖发达，全身是鼓突的疤节和枝条；它也没有任何观赏价值，没有漂亮的花和优美的叶，要是在冬天看去，那些光秃秃的枝丫象被寒风冻死了似的，显得萧条丑陋。要是栽种杉树和松柏，可以成为建筑和生活用材；栽杨树可以造纸；栽桂树和玉兰可以开出香气四溢的花；栽果树可以结出甜美的果子，可为什么偏偏要栽这种毫无用处的柳树呢？我曾带着这个疑问请教过站里的一位老师傅。那老师傅笑着对我说：“这个问题其实很简单，我要现在告诉你了，你可能会不相信，只要你在这里呆一年两年，你就会慢慢明白的。”当然，这只是我心里的一个疑问罢了，并不是什么大的问题，也就没有必要去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过完春节，我回到山区的老家休假，看到满山都是松、杉和其它树苗，心里就想，要是带些树苗到湖区去，栽种到堤岸边肥沃的滩涂上，不要多少年就肯定能长成参天大树的，那湖区的人民肯定会要感谢我呢。于是，我便到山里挖了不少的松、杉等树苗，装了满满一蛇皮袋，休完假上班时带到了站里。我们站是个只有七八个人的小站，一般是春运结束后分批休假。我们几个青年人回到站里，两个老师傅就回去休假。几个青年人都是同我一块从益阳城里新到站里来的，看到我带来这么多好树苗，都感到十分高兴。等下午没有班船了，大伙儿拿着各种工具同我走到堤岸边的滩涂上，选空档的地方挖坑的挖坑，培土的培土，浇水的浇水，不到一个下午，就将树苗栽完了。望着自己亲手栽下的一片绿色，大家心里都感到非常高兴，过几年，这里就是一片绿色的森林，让那些曲里拐弯，丑陋的柳树退出湖区的历史舞台吧。老师傅们休假回来，看了我们的杰作，笑着骂道：“你们是吃了饭没事做，乱弹琴！”我心里不服气，想道：你们老头子思想僵化，循环守旧，放着致富的门路不用，还来讥笑人家。等这些树苗长成了大树，看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不久，春天到了，在春风春雨的慈润下，树苗都成活了，在肥沃的滩涂上伸展枝叶。而那些柳树，才刚开始从枝条上抽出嫩芽。虽说春风杨柳万千条，长满绿叶的柳枝在春风的吹拂下显得阿娜多姿，但同树干笔直，头顶一团翠绿的松杉树苗相比，还是相形见拙的。可很快，柳树的美丽就显示出来了，阳春4月里，柳树开花了。柳树的花是白色的小绒花，结满了浑身的枝条，堤岸边成片嫩绿中夹着白色的柳条在春风中摇曳起舞。要是风稍为大一点，小绒花就脱离了柳条，飞到了半空中，这时看去，满天飞舞着白花花的小点点，就象冬天里下的雪花，十分壮观。落到地上，整个堤岸边和滩涂上都是白花花的一片。这时候，是柳树一年中最美的时节。可我们栽下的树苗也不赖，在肥沃的滩涂上怒放着一片片绿色的枝叶。看着树苗一天天茁壮，我们的心里真是说不出的高兴，将来这里长成一片参天大树的森林，要为国家做多大的贡献啊！
进入初夏，雨季来临，倾盆大雨一天天地下，湖泊江河里的水也一天天上涨。眼看着我们栽下的松杉树苗被大水淹没了，一团团翠绿的树冠在水中摇曳了几天，就沉到水下无影无踪了。唯有那柳树却像铆钉一样顽强地站在堤岸边，挡着大水对堤岸的冲击。随着上游浊浪滚滚的洪水拥挤着铺天盖地而来，整个湖区变成了水的海洋，远处的沙洲和芦苇都不见了，只有滚滚的洪水冲击着堤岸，整个垸子就象大海中的孤岛，随时都有被洪水吞没的可能。在人们竭尽全力抗洪的时候，堤岸边的柳树可是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它们用自己的身躯顽强地抵挡着洪水浊浪对堤岸的冲击，尽管它全身都被洪水吞没了，浑身的枝条在洪水中挣扎着，可它毫不退让，树与树之间互相联结，组成了一道牢固的防浪联盟。
我们在堤岸上抗洪时，老师傅指着水下对我们说：“这堤岸边的柳树是抗洪的第一道防线，它们缓解了大浪对堤岸的冲击，要是没有这些柳树，堤岸是很难挡住洪水冲击的，你们不要小看了它们。”这时，我们才明白人们在堤岸边滩涂上栽种柳树的意义。
等洪水慢慢退去时，湖泊江河里的水还是很满，这时的柳树，只有头顶满是泥泞的树冠露出水面，就象一个浑身疲惫的人在艰难地喘息。一直要到10月以后，湖泊江河里的水才慢慢干枯下去，柳树才能从滩涂上露出全身来。这时，可以看到柳树的枝干上被洪水砂石撞击得遍身伤痕累累。它们就是这样顽强地在水里活了下来，几场秋雨一过，它又是枝繁叶茂地迎风起舞了。然后在秋风中将满树的黄叶飘洒在堤岸边和滩涂上，展示着另一番凄美的风景。而我们在早春栽下的那些松树和杉树苗，这时已不见了踪影，有的被洪水冲走了，有的变成了一根枯黄的死苗，因为它们无法在水中生存。
直到这时，我才对那一片片站在堤岸边和滩涂上毫不起眼的柳树肃然起敬，柳树是水的精灵，是堤岸的保护神，它那顽强的生命力在树的世界里是无可比拟的。由此，我想到了人，有的人尽管没有权位，没有声名，没有像样的工作，甚至没有高大挺拔的身躯和英俊的面孔。但只要他契而不舍地为自己的生存，为他人的幸福点点滴滴地奋斗着，同样就在为社会增添着一份光彩，他就像这柳树一样，是伟大的。
蔡金龙，（笔名鹏程）男，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曾任湖南省娄底市作家协会第四届副主席，娄星区作家协会第一届、第二届主席、第三届名誉主席，现系湖南省娄底市娄星区文联退休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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