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窗花
王炜(陕西省)
在陕北高原,剪纸也叫剪窗花,方言叫铰窗花。拿起一把小剪子,婆姨女子们几乎人人都会剪。老婆婆们则更不用说,随着手中小剪子的游走旋转,能剪得出神入化,且一旦开始剪窗花,便盘腿坐在炕上半天都不抬头,全身心地专注于小剪子下的红纸上来。
过去在农村,婆姨女子谁要不会剪窗花,是要被人笑话的。在当地,女人结了婚的叫婆姨,还没结婚的叫女子。女子未嫁时,只要窗花剪得好,便十里八乡也有名了,“听说谁谁家的女子铰窗花铰得可好哩。”也是,会剪窗花被认为是心灵手巧的表现,若是连窗花都不会剪,那针线活也好不到哪里去,这样的女子娶进门来能过好日子?
最早见到剪窗花,是住在外婆家的小时候。那时每到快过年时,外婆便开始剪窗花,有大的有小的。除夕早上吃完油糕粉汤后就开始贴窗花,大的贴在窑洞的大窗上,小的自然贴在小窗上或是窗格里的玻璃上,还有的贴在黑漆木框灯笼的白纸上。因外婆窗花剪得好,经常剪好后还要送些给邻居们,或是村里村外的亲戚熟人。外婆剪窗花时,我就静静地坐在旁边,也学着外婆盘起腿,呆呆地看着那折好的红纸,一点点在外婆的小剪子下变成了好看的窗花。
剪窗花是很不容易的。先要把以前存下来的底样拿出来,压在对折好的红纸背面上,接着用针在中间和四边扎出小眼,再用搓好的纸捻子穿过去拧成结固定好,然后才能开始剪。剪的时候,要对着底样一下一下慢慢剪,底样中间的镂空部分要用小剪子穿透仔细剪,尤其是图案上的须状小齿,因其极为细小,剪起来最难,不过也最见手上功夫,稍不小心一旦错剪了一刀,剪出的窗花便有了瑕疵,只能放下重来。
外婆的窗花是远近知晓的,都说剪得好看,便早有人来说定,过年给剪几个窗花,路远来不了的,也会捎话并让人送来红纸。外婆很热心,一进腊月忙完家里的活有空就剪。到现在还记得外婆剪过一幅大窗花,是菱形的,叫“石榴赛牡丹”,中间是牡丹,四周是石榴,就连花枝花叶都剪得很生动,引来左邻右舍一片赞叹,很多人就来外婆家索要窗花底样,说要拿回家自己也照着剪。就这样,那幅窗花一下传开了,以至于后来过年时,村庄及临村的好多人家都贴上了这幅大窗花。
外婆剪的窗花是传统的,除了大窗花,也剪些小的,贴在窑洞小窗的麻纸上,比如“老鼠娶亲”、“蛇盘兔”、“年年有鱼”这些。母亲从小也会剪窗花,大概是受外婆影响的缘故。长大后母亲当了老师,剪的窗花就有了些新意。记得母亲也剪过大窗花,也是菱形的,中间是太阳和一道道光芒,四周是葵花,也即向日葵,团团簇拥着太阳,同样赢得众人喝彩。于是,母亲的窗花也传开了,有一年母亲调往离外婆家十里路的一个村庄小学,到了过年的时候,村里几乎每家的大窗上贴的都是母亲的那幅“葵花向太阳”。
剪窗花是要留底样的,也好下次剪时有样可剪或送人。等窗花剪好后,取下那张白纸剪成的窗花,就成了底样。我曾见过外婆和母亲熏窗花底样:在用高粱穗下的细秆做成的篦子上,喷一口水粘上白纸,纸上贴一底样后再喷水,接着把篦子举在小油灯上,对着油壶捻子的火苗转着烟熏。等熏均匀了再揭下上面的底样,底下就出现了黑白色的新底样,如同木刻画一般,这是我见过的旧时熏底样方法,直让当年幼小的我看得痴痴入神。
母亲平时工作很忙,但每逢过年总要剪些窗花,有花卉的,有动物的,也有人物故事的,积累了不少底样。小的时候我也常给母亲画底样,枕头套上的公鸡,烟盒上的飞马,只要我画出来,母亲就能剪在红纸上。十多年前母亲退休后便有了时间,又剪了不少窗花,闲的时候几乎每天都要剪,剪好后装进塑料薄膜夹里,而且每幅作品都有名字,分类整理出十几大册,赠与我们姊妹和至亲好友。母亲说除了扭秧歌,这也是她一辈子的业余爱好,剪出来送给大家作为留念。
剪窗花在陕北是一种极为普遍的习俗,不仅过年时要贴窗花,结婚嫁娶,暖窑乔迁,生辰祝寿,都要在门窗上贴上红红绿绿的窗花,人物、花鸟、鱼虫、兽类、图案和花纹等,都成为窗花表现的内容。这些窗花造型夸张,却不乏纤秀之美,可谓多姿多彩,着实令人赏心悦目。近年来剪窗花的人仿佛更多了,就连七尺汉子也有剪的,而且还剪得很好,常有惊艳作品出手。还有的不用底样随兴而剪,剪成的窗花更质朴,也更有灵性,剪窗花这一古老的民间艺术得到传承和发扬。更为欣喜的是,我的家乡绥德县还被文化部命名为“剪纸之乡”。
寒假回到故乡,好友永明带我去了位于县城文化广场的“绥德展览馆”。在剪纸作品展区,一幅幅惟妙惟肖的窗花顿时吸引了我。《春歌》将水中游的、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巧妙结合,构成了一幅黄土地生命流动、生生不息的农耕文化图;《转九曲》线条简洁、沉稳,技艺精湛,将正月十五晚上转灯的盛景展现得淋漓尽致。这些巨作构图新颖,手法细巧,场面宏大却毫不凌乱,给人以内心强烈的震撼,可谓剪纸之大作,窗花之精品,让人看得真不忍离去。
古往今来,作为一种民俗文化,剪窗花体现的不仅是人们对大自然的热爱,也是对美好生活的向往,窗花成了办喜事和过年时不可缺少的景色。贴窗花时,从窑里透过小窗上的玻璃,能看到阳光下窗花映在女子笑脸上的一抹红晕,那色彩真是唯美至极。尤其是过年时,不管走过哪个村庄,扑入眼帘的全是家家户户的窗花和对联,门窗上下一片花红。到了大年三十晚上,盏盏灯笼上的窗花在烛光闪耀中分外夺目,无论是城镇还是乡村,都会使人真切体验到一种红红火火的气氛。
剪窗花是陕北高原上一道别样的景致。人们在剪窗花时,心随意动,手随心转,剪出的窗花粗犷而不乏精细,纯朴却透出秀丽,总能让人感受到那种喜庆,那种年味,还有那种跨越几千年醇厚而久远的塞上文明。
王炜,陕西省宝鸡市作家协会会员,宝鸡市杂文散文家协会会员,宝鸡市文学创作学会会员。中学英语高级教师,陕西省骨干中学校长,陕师大教育学学士。2007年开始陆续发表作品,曾在《散文百家》《文学月报》《首都文学》《作家导刊》《现代作家文学》《文化艺术报》《秦岭文学》《宝鸡日报》《榆林日报》《宝鸡作家报》发表多篇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