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蕾香（福建省 ）
山中人迹罕见，一院落，几房屋。埕下石径，青苔斑斑，古树嘉木，虬枝盘绕，一树紫苞红焰，傲立枝末，形似出水芙蓉。山风驰荡，掠过山涧，掠过枝头，枝头的花朵，纷纷开放，纷纷飘落，王维《辛夷坞》的景深正好落于此。想不到，古诗中的紫玉兰，正以惊动四方的静美，让我躁动的心犹如湍急的小溪，汇入静流的大河，顿觉安宁。紫玉兰，《楚辞》中她叫木兰、辛夷。“朝饮木兰之坠露兮”，“露申辛夷，死林薄兮”……屈子将她视为一切美好事物的化身，一唱三叹。“花初出枝头﹐苞长半寸﹐而尖锐俨如笔头”，因此人们形象地将她叫做木笔，又因迎寒而开，寻春而来，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望春”。辛夷，这样的名字或许有点阳春白雪，让人懵懂，那么就让它在《本草纲目》里悬壶济世吧。我想我还是称她为木兰或木笔，梦笔生花，寻常，也诗意，有无限遐想。这古老的花木最先种植在寺院里，从唐代开始，就与海棠、迎春、牡丹合缀成“玉堂春富贵”，形成了中国园林特有的荣华富贵的景象。古人常在住宅的厅前院后配置，取义“玉兰堂”。白石院可曾有玉兰堂？花不语，我不知。空谷足音，静默于花树下。紫色高贵，初绽的木兰，真是俏丽，花苞半开半合，像羞涩的少女，矜持内敛，楚楚动人；完全绽开的如少妇，如莲的花瓣层层打开，迎风舒展，大方热情，谈笑风生；含苞的最耐看，毛茸茸的外衣将花骨朵裹得严严实实，花蕾收敛尖细，恰似一枝枝饱蘸墨水的毛笔笔尖。这一树自然天成的妙笔，可是要给寂寥的白石院转折勾挑出流年的故事？《仙游县志》记载：白石院在大僻山，创于唐，清康熙壬子年（1672年），僧静默重修。聊聊数字，读之怅然。现存的白石院厚瓦土墙，15开间面阔，上下两座，在山野里一字排开，静而大气，令人叹为观止。整座建筑，以佛堂为中心，左右对称，11个天井把住宿区、佛堂、生活生产区相应隔开。除大门外，前门、边门左右各有2个，后门2个，12对楹联柱子，建筑布局，规模宏大，结构精巧，尽显明清风格形制。厅堂、住房、厨房、水井，石臼，仓库，阁楼，柴火间，厕所等一应俱全，封闭安全而又自给自足。这与青山绿水融为一体的白石院，无语之中传递出沉郁、沧桑的历史感，让人感受到传统文化绵延不绝的气象。行走在光影斑驳的走廊里，内心拘谨得近乎虔诚，画檐斗拱，栋梁门窗，在静谧之中折射出先人的智慧。眸光随意停留在寸墙片瓦上、木制的门窗上，岁月斑驳的痕迹，入木三分地刻画出被时光磨砾的内涵。回环格子木窗，穿插构筑不同的图案，原始的彩绘，纹路吉祥，颜色老旧，黯淡古朴，雕镂琢磨，独具匠心。残落的墙土，静默的石臼，乌黑的灶台，无不交叠着喜泪浮沉，昼夜生死的慷慨悲欢。在每一个朝夕交替的光阴里，有多少或轻或重的脚步在这里进进出出？轻轻闭上眼，岁月在挪移，那些脚步声踢踢踏踏，声犹在耳。倏忽百多年，山水依旧相依，木兰犹开，只是音容永远消逝，幸好还有大门旁墙壁上石刻的碑文在经年的岁月里诉说曾经的来龙去脉与人世的冷暖。这是一方朝廷授封的石碑记，碑体硕大，致密辉绿石雕就，边有花纹，立体感强，全文1040字，详细记载清道光二十六年（公元1846年）间发生的一件案例。通篇朱漆勾勒，小楷端庄，秀丽流畅，刀工娴熟，俊逸匀称。由碑文得知，白石院由陆丞相后裔陆天汔捐地建寺，高姓因贫求地葬父，其后人伪造地契抢地，寺僧求告无门，悬而未决。县官郭为上任，受理此案，查明事实真相，原地还僧家，墓地留高家。案情公断，道义人心兼顾，各得其所，各自心服。郭为上奏朝廷。朝廷授封立碑告民，遵纪守法。文中多次提到“陆丞相后裔”，言语中不乏对“陆丞相”景仰殷殷。查阅资料，“陆丞相”为南宋名臣陆秀夫，崖山海战之后背幼帝昺跳海殉国。至于其后裔是否流落仙游，是否捐地建寺，不得而知。但是，事无奇不传，官方的碑文，可信度当不会差吧？时间的荒原里，多少尘事东逝水，多少古迹湮灭无闻，幸有文字可寻得流年里的蛛丝马迹。保存尚好的12对楹联石柱，用楷书、行书、隶书写就，阴刻、阳刻都有，其中3对落款时间为咸丰壬子中秋吉旦 (1852年)，并各有椭圆和方形印章一枚。从清康熙壬子年重修至咸丰壬子年中秋立的柱子，有字有物可证，近代白石院的发展，传承有序，脉络清楚。“花惟有余薝卜香，林是旃檀无杂檚”的对联，寓禅于景，又巧妙地将儒释文化交汇于一棵木兰树上。至于对联是谁撰写的，又是什么时候雕刻的，我不去纠结，只知道《楚辞》之中，赋予木兰一种特别的文化意义。白石院种植木兰，当是与美好相遇相惜。再次凝视这一树的木兰，绰立山岩的风骨，莲生于陆，花开树上的高洁，幽然流转。山青水绿，春和景明，木兰成笔，看似无声无息，却是花香笔韵悠远，不疾不徐地为白石院落笔行书。一场花事，看它的神韵，要看它开在什么地方。那年，在度尾镇大帽山宁国寺看花，一马平川的高山平地，四周峰峦耸秀，苍老挺拔的木笔花，潇潇洒洒，恣意张扬。雾雨花光相映，紫红淡雅闪烁，茫茫雾气潮汐一样涌上来，山色清欢，若隐若现，如同触摸辋川的风月。空灵的诗句，纷纷跳出脑海——“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多么相似的场景，宁国寺与白石院。一样的疏淡，一样的旷远，美得无惊无扰。宁国寺，始建于唐，兴盛于唐宋，与正觉禅师和陈谠功绩密不可分。正觉禅师，俗家姓名陈智广，度尾留坡人，为唐代有名的高僧，唐咸通六年（公元865年）在风顶建九座寺，唐咸通十年(公无869年)，奉诏进长安参加法门寺迎佛骨大典，其间他演讲《法华》、《上先》二部佛经，轰动京都。懿宗皇帝当即御封凤顶九座寺为“九座山太平院禅寺”，并钦命智广为该寺方丈。陈谠，度尾大帽山人，隆兴元年(1163年)进士，南宋兵部侍郎，博学多才善诗赋，诗文清雅有典，工书法，一生乐善好施，在家乡铺桥修路，很为民办实事。近年，其书法碑刻在仙游多地景区陆续被发现。一代高僧，一代廉臣，爱乡情同，前赴后继为宁国寺增色。可叹，宁国寺古迹幸存无几，唯余清代重修的主偏殿和殿边一棵古老的木笔树，诉说曾经的不凡。木笔轻启一树芳华，在我居住的小城，白石院与宁国寺东西遥相呼应，不约而同地为小城厚重的历史文化留下了花木密语。木笔初开第一花。有生花妙笔，自是文人期求，我看木笔，喜其浓浓的文化味——生养我的小城，一条穿城而过的河流与木兰联袂而来，干流105公里，流经仙游东西平原，下莆田，灌溉南北洋，逶迤入海。一条漾满木兰花瓣的河流，与“开莆来学”的“南湖先生”郑露紧密相联。公元785年郑露偕弟郑庄、郑淑从永泰来到莆田南山，创建闽地第一座学堂“湖山书院”，向莆田子弟传授经书典学。“附凤凰翼，与木石居。和乐兄弟，游玩诗书。”，安居乐道，花光树影中寓教于乐，先生的《书堂》，开启了莆阳文明的曙光。后来，郑露奉召入仕，依依不舍的乡亲，把他最喜爱的木兰花瓣纷纷撒向舟上、溪里，花团锦簇，伴先生一路远行。千百年来，这条送行过先生的溪流，人们亲切地称她为“木兰溪”。兰舟荡远，兰水滋养，人文荟萃，涌现出2400多位进士、21名状元、17名宰相，谱写“海滨邹鲁，文献名邦”的壮丽诗篇。2017年，木兰溪荣膺全国十条“最美的家乡河”，在新时代中国梦里继续她辉煌的航行。木笔书空，棣萼韦华。在款款而至的每一个春天，开落不断的木兰，在白石院，在宁国寺，在南山，馨香贻人，在中国梦的航程里落落书写木兰溪文脉的气象。岳蕾香，福建省莆田市人，热爱阅读与写作，业余涂抹，作品散见《财政文学》、《福建乡土》《莆田文学》《福州日报》等国内各级报刊杂志及《莆田作家》微信公众号。第三届《中国当代散文精选》300篇征稿大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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