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届【散文精选入围作品】突破 II李同书（山东省）

突破

☆ 李同书（山东省）

万木潇瑟，冷凝喑哑的季节，意欲突破是物候的真实体现。空气在灰蒙蒙的空中凝聚成粉状的颗粒，尽管太阳每天例行公事出来游走，季节的影子总是在短暂的空隙中消失殆尽，灰色是万物本色，突破季节的藩篱，如此，才显出物候的真实和不可妥协的执拗。倾听是阅读季节的最好方式，在任何一个角落，屏声静气地倾听，会直接感受来自自然的声音，那种原始声音有一种强大定力，在耳廓形成一个强大的磁场，你会感觉隐藏在季节深处的复活，是一种突破的呐喊。时间几乎被冻结，气温一直很低。田野蒙上一层薄如蝉翼的白霜。声音是穿透时间的箭镞，在某个角落，在被冷凝严酷的色彩包围中，在具体的某个早晨，斑鸠的鸣叫是这个季节最频繁的音符，单调的声音在枕边滚动，黎明的影子挂在睫毛上，洞开的双眼仿佛两盏探照灯，突破层次感很强的暗影，去寻找声音的方位。黎明终于悄悄拉开神秘的面纱，声音更加频繁，窗棂最后的暗影被突破，那种连绵不绝，像棉絮般柔软的啼叫终于呈现。这是最先突破冬季硬壳的声音，是挂在耳畔的第一缕钟声。寒意让你有一种产生庸懒和眷恋的念头，这时候，陪伴你的只有窗外不绝于耳的斑鸠啼鸣，也许，这样的突破，更有一种季节的含义。单调的黎明很快在声音的纬度里隐退，睡眠竟然是一种煎熬，谁说不是声音的介入打乱意志的软肋，创造了一个新的时刻？看不见斑鸠的影子，即使在明丽的阳光下，那种与季节同属的色彩也很难辨认。灰突突的树枝和灰色的村庄继续在声音中潜伏。村庄醒来，家禽和牲口也加入声音的行列，斑鸠远遁，声音仍然在空中回旋，瓦楞上的霜升华成为气体，纯净的天空在声音和气体的支撑中显得更加透彻。斑鸠是季节的使者，在鲁西南宽厚博大的胸襟里，肆意放开歌喉，声音穿透领空，不知疲倦在耳畔跌宕。这个季节，因为有了歌唱，色彩才突破冷峻的外表，变得生气而闹热。气温在时间的脚步声中变化，斑鸠的歌唱也在变化，气温是承载声音的暖床，在中午，斑鸠远离村庄，潜伏到旷野里，你仍然很难捉到它们的影子，从传来的声音中，会感觉这种鸟的执着和柔软。它们有一种属于这个季节的色彩，同样灰突突，略微臃肿的体态显得笨拙而憨厚，近距离接触--当然在不影响它们把存在感作为自己的原始生存状态的时候，你会发现它们总是结伴而行，或者三三两两，或者五六七个，声音从鼻翼下面的尖嘴发出，振动着溜圆的两只眼睛频繁转动，羽毛柔顺，整体向后发展，全身匍匐在地面上，如果错开视线，沿着地面往上推移，接下来继续寻找，你会产生错觉，误认一块坚硬的坷拉或者腐朽的木疙瘩。声音一直留在耳畔，它们已经不见了踪影。一抬头，可能瞬间飞到了树叉上。风摇动着树枝，空中像长着几个地瓜。咕--咕--，简单的音符，在田野里滚动，充满力度，紧接着一连串咕噜咕噜的声音响彻云霄，瓷实、悠远，像水中滚动的石头。阳光穿透力很强，特别是在声音的纬度里，单调不再是季节的主题，用吵杂诠释声音的内涵，也许并不过分，田野苏醒了，雾状般的岚气氤氲，空气中有一种花粉味。在这样的季节，能够带来嘈杂现象的产生，应该是季节的运气。同属于这个季节存在的是另一种鸟--麻雀。麻雀是季节的宠儿，或者是季节的专属，无论春秋冬夏，麻雀的存在感超强，特别在冬天，单调的色彩更加突出自身存在的意义。但是，它们突破黎明的声音慢了半拍，它们总是在斑鸠起床之后才睁开绿豆似的小眼睛，呼朋唤友，用琐碎的聒噪讨论一天的存在价值。直到村庄也醒来了，麻雀才正式登场，它们不同斑鸠勇敢地到野外觅食，喜欢与人类保持近距离接触，把自己降低在地面上，用讨好的声音博取人类的注意，能够与家禽同享一顿美食。麻雀同样拥有这个季节的色彩，因为共同，所以受宠。与斑鸠臃肿的身躯不同，麻雀渺小微弱，但是机灵，会来事，能博取人的眼球，这一点，非斑鸠可比。斑鸠和麻雀是这个季节具有同一属性的突破者，它们用歌喉唱响季节的主题曲，第一时间唤醒黎明，带给世界用声音描绘的色彩，慷慨无私地填充季节的版图。单调的色彩因为声音的植入，显得不再寂寥和孤独，喜欢逐利的人类更需要稀释心中的贪欲，解除心理上的痼疾，需要突破贪婪和欲念的桎梏，完成心灵上的涅槃。天空的背景渺远而深沉，声音打破寂静，在天空划出流星般的痕迹，季节在亘古不变的轨道上轮回，每一个节气都是在声音的突破中发生转变，然后绽放不同的色彩，春夏秋冬，巡循往复。我在乡下的院子被三面开阔的田野簇拥，好像是一座袖珍型岛屿，一条灰黑色公路生硬地从门前穿过，几乎没有商量的余地，将内心的平静打破，如果不是临街门面，我很想将出口开在僻静的后墙。我还是执意在房屋后墙开一个很大的窗户，有了这扇窗户，就有了逃离的途径。透过窗户，能够看到一览无余的田野。每年冬天，我都产生一种好奇的心理，那些看不见身影的鸟，它们处在一种什么样的状态，在寒冷的黎明，用声音突破时间的帷幔，让人产生一种莫名的冲动？数次避开公路的侵扰，打开后窗，借用一条绳子滑下来，然后沿着被冷霜覆盖的小路，去窥探旷野的秘密。我想从声音中辨别自然的信息，斑鸠和麻雀的混合音乐在耳畔奏响，那种纯粹在田野上显得更加剔透，好像阳光下的冰河熠熠生辉。田野在声音中沉浮，透明的薄雾缥缈如纱，声音跳跃着，仿佛鼓点，节奏感超强。田野在声音的点缀中有点羞涩和局促，潮湿的冬小麦匍匐在地面上，微弱、纤细，像穷人家小姑娘营养不良的头发。运气好，可能会发现隐藏在田野深处的野兔，同样是灰突突的毛皮，机灵的红眼珠突破色彩的局限，呈现一种斑斓。仍然难发现斑鸠的踪影，这种季节的使者始终隐藏在隐秘的地方，似乎天生惧怕人类。长期以来，我们总想从动物身上得到启示，寻找突破的节点，但是我们同样喜欢扰乱自然界的平衡，又想给自己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我们想主宰世界，当贪婪带来的后果降临，我们便想自我救赎，这就是人类的虚伪。一直到深冬，气温在零度徘徊，没有下雪，也没有下雪的征兆，天空始终呈现一种色彩，是那种灰蓝的双重色，郑重地俯瞰着旷野，视线无遮无挡，地平线显得开阔邈远，在天地衔接之处出现与季节吻合的色彩，那种淡青和灰黑的混合色彩浓淡相宜，像一幅宋朝白描，突破视觉上的疲劳，让人心中粲然。树枝是空中的主宰，这些高大的植物傲视群雄，充当天空的使者。突破概念上的高度，立体真实的再现是自然界宏大的主题，力求超越是突破的内因，外因取决于内因的深度，深度是核心。斑鸠和麻雀喜欢在树枝上盘亘，有高高在上的自傲，也有自我陶醉，越在高空，声音穿透力很强，那种薄冰炸裂的声音，突破冷空气，子弹一样在地面上飞。偶尔从公路那里传来汽车喇叭声，这种人为的声音听起来刻意而放肆，同人类本身一样喜欢炫耀和拥有。鸟雀不喜欢这种声音，它们受不了山呼海啸似的震动，它们天生敏感而怯懦，这种声音使它们张皇失措，逃之夭夭。

鲁西南地处黄河故道中段，季节分明，气候明显，每一个节气都有独特的声音和色彩。冬天的音符跳跃着穿越季节的键盘，用寒冷刷新最后一个节气的色彩。春天的节奏总是明丽而欢快，黄鹂、翠鸟、喜鹊、杜鹃、斑鸠，这些春天的使者同姹紫嫣红的桃花、杏花、梨花、牡丹、芍药、迎春花一同在斑斓的色彩中争奇斗艳，特别是那些形状各异伸向天空的树叶，从尖尖的小芽逐渐长成厚重丰盈的叶片，整个过程隐秘而伟大，那种突破的张力暗喻了大自然无与伦比的博大和包容性。每天清晨，婉转的声音在林子里奏响，那是庞大的交响乐，黄鹂的清音，翠鸟的小生，喜鹊的红脸，声音混同色彩，色彩揉入声音，在春天的舞台上演一场盛宴。春天是季节的扉页，因为有了丰富的四季内容，才显得如此绚丽。夏天是布谷鸟的舞台，麦子熟了，布谷鸟扯开喉咙，唤醒收割者的意识，嘎勾嘎勾，烧饼夹肉，这是在催大家，麦子熟了，赶紧收割，新麦磨成面粉，头茬面做出来的烧饼，吃起来格外香，如果再夹一块香喷喷的牛肉，那才是赛神仙的日子。上世纪割麦留下来的汗渍还在记忆中凝固，突破极限的原始蛮力浸染着对生活的不满，因为不满，才有突破的动力和毅力，那些日子真不知道是怎么捱过来的，白天割了一天麦，晚上还要在月亮下面脱麦，老旧的脱粒机像一个笨拙的怪物，嘶吼着，颤栗着，贪婪的牙齿啃噬着我脆弱的神经和稚嫩的肉体，眼看坚持不下来了，真想扔下手里的农具，四仰八叉躺在地上，闭着眼死去。知了在树上无休止知了知了嘶吼，声音如潮，不绝于耳，一开始，它们就没有停止聒噪，只是因为忙碌，忽略了声音的存在。夜幕透明纯净，月亮如一张美人笑脸，挂在树丛间，偷窥着地面。知了的嘶鸣突破厚重的夜幕，突然将我唤醒，那一刻，我感觉声音的伟大和救赎。秋天在夏天结束之后产生一种气味上的不同，那是季节带来的成熟味道，树叶完成了它的使命，绿色逐渐转黄，布满叶片上的纤维像人体血管，除了收割庄稼，故道上的芦苇和莲藕也成熟了，同样等着收割。那年秋天，超市的生意出现从来没有过的下滑，受全球经济影响，效益下滑，市场低迷，我同样未能幸免。一个秋阳和煦的中午，我驱车来到久别的黄河故道。因为想给自己内心寻求一个突破的口径，我选择一个人独行，那天的阳光真好，前方跳跃着金黄色的斑点，汽车犹如穿行在密集的枫树丛林。故道在秋天显得瘦弱不少，茂密的芦苇在暖风中摇曳，乳白色的苇絮仿佛串在一起的小灯笼，站在苇丛中，仿佛置身古老的城堡，密集的苇叶摩搓着皮肤，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惬意。脚下是原始沼泽，那年旱情严重，地面龟裂，一块块泥巴裂开，露出指头缝大小的缝隙，死去的蝌蚪一片一片，像干燥的牛粪。河中心，有限的水域被芦苇化分成一个个白花花的碎片，远看，像破碎的玻璃。野鸭子蜷缩在水面上，浮游的范围实在小，让人产生一种怜悯。灰白色的羽毛同芦苇的色彩如出一辙，远看，很难发现它们是有生命的禽鸟。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在收割芦苇，偌大的故道只有他一个人。我不知道把这片芦苇收割完毕需要多长时间，但从他从容淡定的神态看出，他是一个喜欢劳动的人，受苦在身上留下明显的痕迹，但泯灭不了对生活的信心，交谈中，果然是一个倔强硬气的老人，他说，除了承包这片芦苇，他还负责这片水域不被污染，候鸟不被杀戮，如果有人捕猎，他会像保护自己的眼睛一样拼命保护那些候鸟，有他在，谁也不敢造次。这些年，眼看着水域面积越来越多，各种候鸟在这里停留，孵化，多的时候，聚集几十种珍禽，成了鸟的王国。以前，家里人不同意他这样卖命，一把年纪的人了，受了一辈子苦，应该享受一下人生，对此，他只是笑一笑，置之不理，仍然我行我素，谁也阻挡不了他。一直到冬天，结冰的时候，他都要在这里度过，用劳动诠释生活的意义。一行排成人字的大雁从头顶掠过，悠长的雁鸣在芦苇荡中索饶，真切而婉转。直到日头栽入地平线，我才告别老人。那一次，完成思想上的突破，摆脱生意瓶颈，我终于步入正轨。

仿佛是季节的隐者，在冬季最后一个节气，所有的物候停止了摇摆，风把三九信息写在季节的文档，节气用来修改。太阳藏在冬天扩大的嘴巴里，羞怯地窥视着田野，温度无法篡改，从黎明到晚上，一直在零下徘徊。斑鸠和麻雀依然如故，它们不惧怕寒冷，鸣叫着，仿佛是我隐藏在心中的某个意念。通常，我喜欢在安谧的中午，踏着田野上滚动的声音，在蜿蜒的小路上徘徊。斑鸠飞行的速度比声音迟缓，声音传来很久，天空才掠过一条黑灰的影子。影子消失了，声音仍然在田野上滚动。麻雀的存在感超强，它们愿意与人为伍，对人类有一种亲近感，喜欢用琐碎的细节唤起人类的关注。斑鸠飞翔起来缓慢而笨拙，麻雀不同，虽然仍然显得拙笨，但相比斑鸠，机灵多了。它们要么在地面上蹦跳，要么在瓦楞上瞅着地面，飞翔是为另一家撒在地面上的食料。它们的声音是小范围的内部抒情，短暂、平和，有时候刚开始演练，剧情就结束了。我喜欢在这样的季节足不出户，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阳光下，捧一本书读。斑鸠和麻雀的鸣叫影子般在书页上跳动，疏密有致的枝条在风中摇摆，书的墨香同声音裹挟在一起，我常常忽略季节的影响，不知道自己深陷在大寒的节气。

小时候，瞒天过海与父母周旋，趁他们在田里受苦的时候，偷偷跑到故道。大多在冬季，有大把时间供我们消费。冬天已经很深，像夜半斑鸠的鸣叫有一种突破的快感。故道上的芦苇全部收割了，冷峻的苇茬在厚厚的冰面上漏出尖尖的脑袋，喜感，充满诱惑。沿着冰面一直走，一直走，阳光在冰面上跳跃，仿佛燃烧的火焰。寒冷突破了极限，虽然没有风吹，但空气仿佛凝滞成固体，刀子一般。用钢仟在冰面上凿一个孔，墨绿色的水咕嘟冒出来，孔越凿越大，能伸进长柄鱼网，隔一会儿，就把网捞出来。有时候能捞出一两条鱼，大多时候空空如也。常常一个上午，只能收获几条拇指粗细的纤条子或者鲫鱼。燃一堆篝火，坷拉很快就软化了，把鱼裹在滚烫的土里，很快，一股香喷喷的味道扑鼻而来。享受吃鱼的过程能听到冰面上野鸭子传来的啼叫，让人有一种乐不思蜀的快感。回到家，免不了一顿揍，与浸染在心中的快感相比，那顿揍实在不算什么。

色彩是季节赋予的音乐，在每一个节气，乐符都有自己独特的音律和内涵，那些被细化的声音更富有张力，在独特的色彩中，声音是体现节气的载体，唯有色彩和声音是季节最真实的再现。

作者简介：

李同书，70年代生人，作品发表《散文》《散文百家》《山东文学》《湖南文学》《飞天》《鹿鸣》《短篇小说》《青年作家》等刊，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曹县作家协会副主席。

中国当代散文精选

第三届《中国当代散文精选》300篇征稿大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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