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新华｜挑江堤 开河道

况味如歌

此中况味　清婉如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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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新华短文两篇欣赏

挑江堤

 

盛夏的黄昏，我漫步在长长的江堤坝上。微微的江风捎着杨柳的清香，轻轻拂过脸傍，送来一丝丝清凉。

我俯下身体，仔细端详着这钢筋水泥铺成的路面。目光和思维想努力掀开它厚厚的表层，看一看千百年江堤的深处，有多少人民的泪水和汗水……

自古长江横冲乱撞，江水恣肆，泛滥成灾，民不聊生。

昨日的江堤，带给我太多的记忆，刻在内心深处，时时如老牛在反刍，回味。阳春三月，碧草满长堤，有望不到头的春光；夏天江水丰盈带来的忧愁和担心，还有那无日无夜的防汛抢险；最喜江流瘦瘦的秋天，江滩上、杨树林中一条条水沟里，被江流遗留下的鱼、虾、蟹。丰满了我们一个秋天的饭桌。

一场秋雨一场寒，转眼冬天农闲时节到了。一年一度的岁修来临，沿江两岸的农民，在各村动员会后，年轻力壮的提前准备好行装。所谓的行装――也就是几十斤米，几捆柴火加一罐咸菜。可别小看这罐咸菜，在工地上，大家会轮流品尝、评价。在那个物质生话和精神生活贫乏的年代，女人们总是尽量多放点油，做出好吃的味道，那怕自己省吃俭用也好，名声很重要。

在一九八七年的冬天，我有幸随父辈一起参与了江堤的兴修，那年我十八岁。

我们家离江堤只有二十几里路程，上午出发，下午可到江边的村庄。就近找一户人家，安顿下来。主人还算厚道，为我们收拾了一个大的房间，铺上一层厚厚的干稻草，将被褥铺在上面，十几个人睡的地方解决了。下午领队的大舅去分好了我们的堤段，明天就要上堤挑土了。我是第一次上江堤，心里忐忑不安，所幸都是村里的大爷、叔伯。

挑江堤真是体力活，从堤内荒芜的田、地里，一锹一锹把土挖起来，装在土箕里。一担有一百二三十斤，挑上堤坝，一担一担地堆彻起来，排平。站在高高的坝顶上，放眼望去，一面面鲜艳的红旗，迎着凛烈的北风呼呼作响。远远近近，坝上坡上尽是挑土的汉子。耳边不时传来――依嘿依嘿依呀嘿的劳动号子。

上土的三保叔看我挑土吃力，每担都会少上一锹。这里是黑马干土，会起土的人，一锹上来，得有二十斤左右。他们都挑六锹，我才挑五锹，百来斤的担子。时间长了，加上全部是上坡路，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汗水早就湿了内衣，浑身难受，肩膀肿痛。还得艰难向坝顶迈进。劳动号子在胸腔里打转，就是无力喊出声来。

 

 

就这样坚持了三四天，加上汗水未干就敞开衣服受了凉、感冒了。被大舅安排在家搞后勤――一就是往大坝上送水送饭，水是暖壶装着，饭是用大木桶装上，上面再捂一件旧棉袄，保温用的。有时贤惠的东家主妇会煮上一锅萝卜或青莱，这对长期吃咸菜的人，是一种莫大的享受与安慰。外婆烧的黄豆味道真是好，外面黄灿灿的、豆皮皱皱的、油水足，吃起来脆脆的、鲜味十足。得到大家一致好评。

数天后，坝上开始打硪；打硪――就是一块类似石磨的石块，边上有八个洞口，系上绳子。八个人一起用力，听着号子――依嘿――起，依呀嘿――落。打硪重要的是八个人要配合好，大家齐心协力，不能偷奸耍坏，听领硪人的号子，力往一处使。在领硪人高亢的号子中，硪飞得越来越快、越来越高。刚排过的大坝顶面越来越平整、结实。

有多少人见过这已消失的劳动情景！

非常庆幸，我赶上并参加了这次挑江堤。身临其境感受了一把挑江堤的情景与艰幸。其实与爷爷辈，父辈挑坝开河所吃的苦，经历的苦难和危险，简直是九牛一毛！

 

开河道

 

公元一九七一年的冬天，是非常寒冷的，雨雪也喜欢光临这个冬季。太、宿、望、怀四县民工6万余人，参与了花凉亭库区扩建总干渠。，望江南北主分干渠，全面会战打响，我的父辈们奋战在毕家岭河道。毕家岭，山脊青石构造，单靠人工开河非常困难。以炸药爆炸山石为主，危险常伴左右。上午人们在青石间用钢钎、铁锤钻上些孔洞，天寒地冻，手上皮肉常常跟锤子、钢钎冻在一起。傍晚时填好火药，待哨声响起。所有引爆手一起点火。引爆手一般比较机灵，又胆大心细。当然危险指数也较高。我的大姨夫就是点爆手。他在排哑炮时出的事，断了一只胳膊，被送回本地医院救治。从那时起奶奶和母亲的担忧常挂在脸上，落在我童年记忆的深处。父亲是我们这片的领队，所担的风险和责任比常人大。母亲在探视姨夫回来跟奶奶一夜没合眼。那时交通，信息非常不畅，怕是姨夫回来说了些不该说的事。过不了几天，果然得到证实，河西那边，被飞石砸死了人，还伤了很多人。只怪他们图工期快，把工棚搭在半山腰。出事后，一律搬迁到安全地带。姨夫回来后，找不到到引爆手，父亲只得亲自上，奶奶和母亲的担忧又多了一层。

 

一夜北风呼啸，鹅毛般的大雪如期而至。一下好几天。大雪封门，封路，天寒地冻，我那久卧病床的外公在这没有阳光，没有温暖的时节悄然离去。村里又没有主事的人，妇女队长只得邀上二个年轻的媳妇，一大旱冒着风雪，深一脚浅一脚往毕家岭报信。家里只有外婆，母亲和我守护着外公。房里烧一盆忽明忽灭的碳火，为我们带来一点点温暖。四天后的傍晚，父亲，大舅和妇女队长回来了，一行人疲惫不堪。所幸大家都平安。七天后，送外公上山，过完头七，他们又要出发了！亲人们只有默默祈祷，祝福。

在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我的勤劳、朴实的父老乡亲，所受的苦难真是难以言表。他们想信人定胜天的理论，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在天寒地冻的工地上，麻木而勇敢地工作，铁捶与手上皮肉连在一起，汗水与雨雪冻在一起。在点炮的哨声中，机械而又骄健地奔跑着。

开山的炮声隆隆，河道在一天天地加深；民工在一天天的瘦弱。开河挑坝一年又一年。他们在一点点的老去！

…

当年火热的场面，慢慢地归于沉寂。只有那些当初的年轻人，如今己经白发满头，奉献过青春和健康后，带着满身的伤痕和病痛。倦依在午后有阳光的房前，等着谁来为他们说句公道话，然后慢慢地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