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1690 期 〓
文|一笼莜面
【题记】留在文字里的，不应该仅仅就是那些所谓“高大上”人物的名字，也应该给“草民百姓”留个缝隙。
08
二后生住了医院，先是挂了液体消炎，又把沾着泥血的伤口都清洗了，把两只眼睛里残余的坏肉、脓血清理掉，反正眼睛是没有了，每个眼上缝了六针，算是完成了手术，然后头上裹了无数层纱布，等待着伤口的愈合。
二后生住院治疗之后，治疗费就是人家行凶家给垫付的那二千元，而他和哥哥的吃饭钱，人家一分不给，这可咋办呀？大后生说那就自己打闹吧。他在每天安顿住弟弟二后生后，就自己跑到集宁街上“卖唱”去了，回来的时候也能弄回一堆钢镚，有二分的，有五分的，也勉强够自己和弟弟的饭钱。
最初到了集宁的那一天，二后生除了创伤的疼痛外，还有就是脑袋的憋疼，像要炸裂似的，第一天没有住进医院，据说医院没有床位，看样子反正也死不了，只能暂住一个亲戚家，咋能先把疼痛暂时止住，是他最想要的，看着他痛苦不堪的样子，亲戚给买了几颗安乃近，可哪有啥作用呢？只能忍着，有啥办法呀？天下的许多穷苦人，有多少不是用命扛着病痛？活过来是幸运，活不过来也是理所当然，一切都听天由命啦。一个“穷”字，让你不管在哪里都处于束手无策、低人三等的状态。
处理了没了眼珠子的眼部伤口，缝了好几针，上了药，裹了厚厚的一层纱布，输了几天液体，二后生的疼痛就基本过去了。可想到自己再也看不见外面的世界了，黑洞洞的人生从此将伴随他一生，他躺在病床上，憋闷极了，也绝望极了，这样的日子还有啥活头？当时就想快点死掉算了，可死也不见得非常容易，现在连眼也没有了，到个厕所，如此轻而易举的事情都得叫人帮忙，死，谈何容易？大后生也害怕自己的弟弟在自己出去挣饭费的时候，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说：“二格儿，你行走没问题，说话也不妨事，憋闷得不行，咱们就一块出去唱个了哇。”二后生一想，这麻烦、憋闷的，还不如出去唱一唱，也许能减轻一点心里的痛苦，于是差不多进医院的一周后，就和大哥每天出去卖唱去了，据二后生自己所言，地点就在医院不远处的个河弯弯。二后生一出场卖唱，效果就大不一样，本来人们看到他头上、脸上裹了那么多的纱布，就感觉到很好奇，当他第一次以凄惨的唱腔唱出自己的不幸遭遇后，吸引了许许多多的人前来驻足围观，当唱到伤心处，他在哭，很多观众也在抹泪，而讨到的钱也不再是二分五分的钢镚了，而是两块五块的纸币了。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好心人纷纷涌到医院去看望他，送这的，送那的，这让他在内心深处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人世间的温情，心里不由默想着，这个世界还是好人多啊！继续活下去的希望又在他的心底升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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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在集宁医院一直住了近四十天，押金钱也花完了，眼睛再也补不上来了，伤口也愈合了，可事情还没有彻底完结，回去打官司吧。
他们弟兄二人回到了商都农村那个不堪的家里。母亲尽管看不见二后生的惨状，但她也知道了一切，母子二人抱在一起，痛哭流涕。母亲一边拍着儿子，一边自责不已：“二格儿呀，都是妈妈不好，没给你们弟兄一个好家庭，家里穷得叮当响，让你们早早地外出讨吃叫街，连个媳妇也找不上，一家人还就数你幸运，至少眼睛不瞎，这下闹的啥也看不见了，早知道妈妈说啥也不让你出去唱啊……”
打官司的具体过程，时隔多年，二后生也记不清楚了，他只知道“自古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更何况他自己也觉得本人有错在先，就不想耗时费力再作深究了。最后的结局是剜他眼睛的三女子丈夫三兄弟，除了三女子丈夫被判处七年有期徒刑，实际六年就释放出来外，他的大哥、二哥在看守所都仅仅呆了不足一个月就都出来了。
回到家后，二后生尽管打消了轻生的念头，可麻烦得一下也呆不住，还是出去“跌打”的唱去吧，也许只有这种办法才能缓解自己的悲苦，让自己暂时从不幸中解脱出来……
于是，二后生又开始了到处流落，打土摊摊卖唱的生涯。
09
由一个健全的人，彻底变为一个双目失明的残疾者，这是人生怎样的巨大不幸啊！今后如何生存？想必是二后生那个时候想的最多的问题。
既然不准备毁灭，那就得自食其力地生存下去。如果说以往二后生可能还有另谋生路的想法，那现在这种想法彻底幻灭了。看来今后的一生只能是靠到处卖唱“门楼调”苟且偷生了，作为农村最底层的一个老百姓，除此之外，还有其它办法吗？
在痛彻心扉的绝望中，二后生已经不再考虑自己的那场惨痛遭遇有多么的丢人了，而是用乌盟人的方言口语编成了门楼调《挖眼睛》，血淋淋地还原了那场于他而言绝对是“血雨腥风”的事实，走到那里唱到那里，用自己的遭遇声泪俱下地告诫人们，一些事情绝不能靠“兴门子硬”（脑门一热之意）去做，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另外，就是通过自身遭遇告诉人们自己没了眼睛，生存是多么的艰难，动一动就“碰墙头”，更何况做其它事情呢？本人近期专门搜索的看过一段，看着他那如诉如泣的唱词，听着那悲痛欲绝、哀伤凄婉的曲调，眼前不由就晃动出了他身受“酷刑”的画面，听者无不为之动容、泪水满眶。
《圣经》上有句话说:上帝在关上你一扇门的时候，就会为你打开一扇窗。这句话用在二后生身上也许比较合适。
确实，令二后生也没有想到，他以自身遭遇编唱的一曲门楼调《剜眼睛》，换来了更多人的同情，一时他红遍整个乌盟地区，后来范围逐渐扩大，在内蒙西部、山西北部、河北西部、陕西局部等地方都传了开来，用朋友的话说就是，吃莜面的地方就有二后生的门楼调在传唱。当然，随着他的名声大噪，也换来了他以后不一样的人生……
10
曾几何时，乌盟农村人外出谋生，两个地方聚集的最多，一个是山西大同地区，另一个就是内蒙西部的包头。
包头是一个可爱的地方，也是一个包容的地方，因其可爱、包容一度也成为一个养穷人的地方。直至现在，有多少乌盟人在那里安居乐业，恐怕是一个难以统计的数字，但就拿有乌盟商会，以及乌盟商会下的各旗县商会分会，就可以猜想到乌盟人在那里的数量了。
记得好多年前，一个贬损乌盟人为“澳门人”“台湾人”，甚至“加拿大人”的笑话就是起源于包头。也许有人会说了，既然包头人如此贬损乌盟人，你作为一个乌盟人还会夸它可爱、包容？是的，正因为如此我才说它可爱。人家给咱提供了谋生之处，而咱有个别不成器者祸害人家，人家也没有驱逐咱们，而是仅仅用编笑话的方式在提醒着咱的缺点，这还不够文明吗？只要咱们自己争气，这笑话迟早也就是个笑话而已，会消失的，这几年不就证明了吗？经过二三十年的奋斗，到现在据说有许多当年手拿两个“拳头”踏入包头的乌盟农村人，已经发展得相当不错。他们靠什么？不就是踏实、厚道的人品，勤劳、肯干的性格吗？
包头的乌盟人如此之多，也成为了二后生卖唱的首选地，并且就在包头，二后生确确实实遇到了爱情。
关于二后生在包头邂逅爱情的故事，有朋友叙述得很是浪漫——
这一年二后生来到包头，他在公园里打着快板诉说着他被挖眼睛的故事。一个胖墩墩的女人听得动了情，于是每天来听，而且每次或多或少要给二后生一点钱。
二后生也感觉到了这个关注他的女人。渐渐的，二后生也习惯了她每天的到来，每天总要半开玩笑地问一问，“油糕姐姐”来了没？
油糕姐姐名叫米莲，据说在包头开了个小铺子为生，主要卖油炸糕。她被二后生的故事感动着。和当初的三女子一样，也迷上了二后生。
有一天，在看唱的人们渐渐散去，二后生要走的时候，总感觉一直有个人在他不远的地方跟着他，二后生说，“你要是我的仇人，你现在就可以要了我的命，反正我活着和死也没什么区别。”
“二后生，我是油糕姐姐，我要跟你。”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二后生苦笑了一下，没说话。因为因为以前的教训太深刻了。
油糕姐姐接着说，“二后生，我尽管有家有孩子，但我就要跟你。”
“你要是愿意，我也高兴，我是个双目失明、无依无靠的人，有了你还能照料一下我。可我成了现在这样子，就是因为受过那种苦，你如果不先离婚了，我绝对不敢领你。”
女人走了。一个多月后，女人又回来了，她已经把婚彻底离了。
后来的事实证明，“油糕姐姐”米莲是个有远见卓识的女人，她认准了二后生这支“潜力股”。她不但给了流浪的二后生一个家，而且还给他生了两个孩子，一儿一女。
有了爱，有了家，二后生时来运转，名声越来越大，生活更有了奔头，快板打得更欢了，唱得也更卖力了……
11
有了真正的家之后，二后生在妻子“肉圪墩”的帮助下，时来运转，一路高歌，开始起攀自己的人生巅峰。
由于他的名声越来越大，成为了以商都县为轴心，向周边各地辐射，唱门楼调一帮民间底层艺人中的一面旗帜，他们纷纷向他靠拢，组成了“二后生演艺团队”，四处演出卖唱，业务做得风生水起、红红火火。后来又被一个很具商业头脑，名叫孟凤玲的人进一步挖掘，组织他们这班人马灌唱片、录磁带、刻光盘等，随着光盘等的热卖，二后生《挖眼睛》的故事越传越广，遍及蒙晋冀陕等地。再后来还有人为二后生专门拍了纪录片。尤其近几年，随着网络的发展，又开通快手直播间，吸引粉丝二百余万，直播期间为商家带货，当然在线下也经常受邀到各地演出。可以说，这十多年来，作为一个社会最底层小人物代表的二后生，几乎达到了自己人生的最高光时刻。据人们传说也没少挣到人民币。用自己的努力，再加上其它各种有利因素，既不偷也不抢，还不违背法律，这有何不可？
有了一些钱，成为当地不大不小的一个名人，二后生也不是一毛不拔，那几年家里老妈妈的生活费用，基本都是他包揽，不但给老妈妈零花钱，而且让别人照顾老妈妈的钱也是他出。这两年疫情严重，二后生也主动拿出一些钱捐助灾区，奉献自己的爱心。
谁知“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孩子们在一天天长大，日子也一天天变好，二后生的腰子却不中用了，据说前两年，二后生又遭遇了人生的一大不幸，居然得了尿毒症，之后就靠经常透析度日，但仍然没有放弃每天的直播，尤其后来又听说和自己摸爬滚打了多年的几个亲密弟兄起了纷争，在网上相互攻击、诋毁等，他们中间发生了什么？有多少是是非非、恩恩怨怨，这也不是外人能够说得清楚的。据传言，面对自己亲密朋友对自己的背叛，二后生伤心极了，10月29日上午，他在直播间演唱的时候，直唱得泪水涟涟，突然感觉脑袋疼痛，家人急忙送往医院，可为时已晚，因突发脑溢血而辞世。
二后生突然去世，于是好多人都在传说他是被他的那几个曾经的弟兄气死的。在这方面本人不敢妄加臆断，但还是想到了鲁迅先生说过的那几句话：死于敌手的锋刃，不足悲苦；死于不知何来的暗器，却是悲苦。我要补充一句，死于自家兄弟的攻击，那才是最悲苦。
12
上文就是本人怀着好奇心里，经过多方查阅资料和朋友介绍，草草写成的《乌盟民间艺人二后生传奇而可怜的一生》一文，由于字数近两万，为了大家在阅读时不至于感到太长而骂娘，所以分成三部分上、下、中，刊登于本人创办的“老事旧人”平台，在写作过程中本人从未贬低过里面涉及到的任何一个人，更没有幸灾乐祸之心理。都是本着从人性的角度，从当时所处的现实环境等出发，来揣摩人的心理和做法，忧其忧，喜其喜，悲其悲。至于大家喜不喜欢，那无所谓，因为本人的性命也是从针尖里拔出来的，很多东西早看得很开了，且已经在很长的日子里，就是以涂鸦文字来打发时间和寻找快乐的。
在写作此文的过程中，本人通过许多人的留言等，感觉到了一些关于“讨吃调”也好，“门楼调”也罢的东西，不日之后，准备谈一谈自己的看法，希望大家静候，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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