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过桃花岭》第十回：刘班头义结金兰马罗锅血染漠北

〓第 1750 期〓
文|青城浪子编辑|王成海

罗师爷招呼了蔡英、林六、顾祥云，随林玉儿一起都回到议事大堂中。

“这枪还真的不错，丝毫不比洋枪逊色。”王麻子喜不自胜，把刚买回来的五支“独角牛”逐一排摆在桌子上，向林玉儿展示。

“来，先喝口水吧，你二位辛苦啦。”蔡英依次给众好汉奉了茶。她这种不失时机、细致入微的关照，在山寨中深得弟兄们尊敬。

鬼袖袖翘着二郎腿坐在一边，正有些洋洋得意，不提防被闷棍儿林六在肩上拍了一把，浑身一激灵，就乖乖直起了腰。林玉儿太了解鬼袖袖的个性了，她故意沉了脸不去看他，只是专注地把玩着这些枪支，对考究的做工赞不绝口。

王麻子取出弹药，熟练地为大家示范装填过程。若论火炮、洋枪、佛郎机，他是专项，“震天雷”也非浪得虚名。

终于憋不住，侯跃松呡了几口茶水，把这些天打探到的情况与诸事之安排像竹筒倒豆子，一句不加隐瞒，全部都掏腾了个底儿掉！

山西巡府衙门因为对新党人士的一些活动过份干预，被朝廷重臣张香帅责难，惶惶不可终日，哪里还顾得上再管什么义和团散兵游勇的鸡毛蒜皮。

大同府上呈的一些公案文书一直没有确切回复。林武和夏三被拘在班房里审也不去审、放也放不得。

市井中又传小道消息：朝廷要流放一批犯人到后草地给旗人当奴。说到底还不是为了收买民心？

和鬼袖袖这些时日也相处熟络了。再加上他那贪财的岳父大人从中撺掇，刘班头竟然和侯跃松结了异姓兄弟。

有一次在酒桌上，侯跃松异常感慨：“独在异乡为异客，这熙熙攘攘的大同城内，就没遇见过一个山东老乡。”“有，一定有，你，你还是呆得时间短。”刘根喝得舌头都大了。“果真能介绍一两位老乡来见我，当哥的也不知道咋感谢你呢。”鬼袖袖鬼大，故意把话题引出来。“有，肯定有，就是，眼面前就有两个，都在班房里拘着呢，我前天还和他们闲扯了几句。”“谁？真是山东的？”侯跃松装着极有兴趣。“还骗你不成，你是我义兄。”

……

待第二天酒醒时，鬼袖袖早已离开了。

刘根望着床头的银洋满脸疑惑。只记得是侯兄托付他办什么要紧的事，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老掌柜站在一边，两眼放出异样的光，直直盯着那十几枚银元，嘴里咕叨：“他让你好好关照他的老乡。嘿嘿，还重情重义哩，一听见山东的就十分的亲，忘了你山西的兄弟了。”“您也没少得他的好处，知足吧。”刘根看一眼岳丈，心里暗自念叨着，掂了掂手中的钱摞子，就又当差去了……

《周易·系辞上》：“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嗅如兰”。所以金兰之交比喻朋友间的同心合意、生死与共。

也不知道刘根和侯跃松这仓促而草率的结交有多少利益的成份在里边。如果就为了相互利用、各取所需，也确实亵渎了“金兰”二字。

“真是服了你，又和官府的人攀了亲。”林玉儿松了口气，翘起大拇指，和颜悦色地称赞侯跃松。“这事儿处理得妙，林爷他们肯定会得到关照的，我等越发放心了。”罗师爷打心眼里佩服侯跃松的应变能力。“舍了银钱好办事啊！”顾祥云也是感叹不已。“刚才罗师爷提议，琢磨着到张家口黑市上贩些烟土，听说二道河一带行情极好，我自己又吃不准，大家商量一下。”听鬼袖袖这一番安排，林玉儿决定暂时把老父亲的安危再放一放，当下最要紧的就是山寨。“祸害人的勾当，我不同意，谁想去谁去。”闷棍儿林六平素不发言，一说话就不留余地。“这也做不得，哪也做不得，几十号弟兄，人吃马喂的，天长日久也不是个办法呀！”顾祥云有些急躁。“最近的开销也确实大了些。总得找些进项，以后呀，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林玉儿刚刚有些好心情，一下子又烟消云散了。

大家似乎都在沉思。

都是穷苦出身，想当年轰轰烈烈“起事儿”的时候，也想为老百姓争些实惠，却被官府镇压追杀，无奈何躲在这荒山野岭苟且偷生见不得光亮，真是到了些进退两难的境地。

“实在不行，那就吃大户、请财神，活人不能叫尿憋死。”震天雷王麻子端起桌上的火枪朝天举了举。环视一圈，激动地双眼放光。

一想起被昏官冤死的丈夫，蔡英的眼中就有些湿润，她给林玉儿又续上茶：“依我看，请财神风险大，容易暴露我们的行踪，不如打劫那些黑了心的官吏。”“对，杀贪官，劫污吏，干净利落，来钱快。”顾祥云特别赞成。“杀——贪——官！”闷棍儿咬着牙嘣出三个字。

当下商定，任命震天雷王麻子为快枪教头，选拔一部分弟兄们在后山沟偏远处教习火器，不怕浪费弹药，务须枪法精熟。

鬼袖袖、神射手、闷棍儿分别带领两名精干随从，去八十里以外的地界明察暗访。只要是民愤极大的官吏，都要摸个底，包括财产、庄田、宅院，护院兵丁的人数，火器配备情况等等。事无巨细、全部探清。再由罗师爷统一登记造册，谋求下一步行动计划。

为什么要在八十里之外呢？

原来，在匪帮或黑道中人都晓得，这其实是一个不成文的行规。

不单有“兔子不吃窝边草”的忌讳，主要是因为离大本营太近了怕引火烧身。但又不能太远，如果超出两三天的行程，对于运输，撤退，救援等都不利。所以说，强盗也有强盗生存法则，凡事都得考虑周详，稍有疏忽就会损兵折将、得不偿失。

众人分头准备。

罗师爷特别强调，要以大局为重。此番前去，只能是先“踩盘子”，不允许伤人、掠财。

柳二先生卜卦看相的营生也很有起色，虽然赚不了几个大钱，但维持自己的日常开销还绰绰有余。

这天晚上，车马大店里住进十多位骆驼客。

大头指挥着众伙计卸完货物后，都按部就班地照料牲口、生火烧饭、整理铺盖。

“今天能好好睡一觉啦。”大头坐在炕尾，点了一袋旱烟，独自享受着这旅途中难得的轻松。“您是测字算命的？”灯光昏暗中，他瞅着正在闭目养神的柳先生问。“好眼力，在下确实也读过几本相学奇书，客人可问前程？”先生听得有人问话，就睁开眼答道。“什么好眼力，这幌旗上不是写着吗？”大头笑得爽朗。“原来客人也是读书人，在下失敬了。”柳先生抱拳颔首。“哎，不碍事，玩笑话，是念过两年私塾，斗大的字只认识半麻袋，我是个粗人，说话喜欢直来直去的，从来不藏不掩。”大头又笑，随手摸出几个铜元递给柳先生，“此次北上，是吉是凶，有劳先生卜上一卦。”柳先生忙着直起腰，伸出双手接了那铜钱，在掌心中随便晃了几晃，就势排在苇席上，却有一枚骨碌碌滚跌了地下，大头赶忙弯腰捡起，又给抛到炕席上。

柳先生凑近了看时，巧了，正好是六枚。他嘴里咕哝着，又连着抛了几次，不停地念叨着些什么。

按钱币的正反面顺序推演，排六十四卦中的第十六卦。

“客官祖上可是豫州人士？”先生慢条斯理地问。“说得准，祖籍是河南，不过，爷爷辈儿上逃荒就到了河北蔚州了。”“客官此行，风平浪静，堪称得心应手。只是安逸不得，要受些劳累”。柳先生解释道。“还有啥，就这些？”大头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置身凶险之旅，已是少灾无祸，吉人天相。切记要顺势而为，万不可强求，免得祸起萧墙。”“什么祸…什么墙？”大头不解，再次追问柳先生。柳先生却已微闭了双目，再不言语。

大头又掏出一些铜元，压在幌旗上，把那杆熄了火的烟袋锅在鞋帮上磕了磕，跳下炕走出屋子。

叹曰：卦不敢算尽，畏天道无常；情不敢至深，恐大梦一场。若放手，怎奈得这半世凄凉；若不放，如何圆你信义昭彰......

果不其然，大头的驼队在去往恰克图的半道中，只因为两个驼客偷吃驼垛中的粗糖，被他发现后怒气冲冲责打了几鞭子，不成想那小心眼的家伙当天夜里就勾结了几个劫匪，里应外合差一点伤了大头的性命，幸亏附近有一个大车商队也在打尖，人家护镖的人多势众，只七八个回合就打散了匪徒，连那两个驼客也乘乱逃脱了。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话说柳先生这一天终于得到了马背锅的消息：确是死在了茫茫草地。

折返回来的驼客中有一个叫二圪蛋的，山西忻州人氏，正和马背锅在一起拉骆驼谋生。

原来，正当驼队休息之时，二十多个马匪将他们团团围住了。二圪蛋乘乱滚落到沙丘下面，蒙住脑袋装死昧活听天由命。一直等到护镖的马队与匪徒们的厮杀之声消停了，他才偷偷爬了起来。吓出的冷汗浸湿了衣裤，就像水洗一般。

混战了小半个时辰，劫匪撂下三具尸首撤退了，抢走了许多绸缎布匹。镖局里也有一个伤得很严重，没等走出二十里就断了气。大头马背锅在关键时刻非常勇敢，奋力保护着货物，连中数刀后丢了性命，到死都紧紧抱着驼垛子不松手。

听了这惊心动魄的经历，柳先生不由得后背发冷。

“老乡，和你打听件事儿，去年冬天，有一个姓张的山西人，也是个骆驼客，听说他迷了路，后来冻死在路上啦，你知道不？”柳先生问道。“张四儿？你是说张四儿？”二圪蛋反问。“是是是”柳先生一连回答了三个“是。”

半年多时间了，压在心中的重负终于有希望卸掉了。先生脸上顿时有了惊喜的表情，就紧接着再问：“据听说也和这位姓马的大头在一起谋生活了。”“嘿，是了哇，是冻死的，埋了草地了，我们几个埋的他。那天气，真够冷的，点着马粪堆煨了一宵的冻土，也就挖了三尺多深，又怕野兽作害了他，只好在坟堆上压了许多大石头。”“老乡，还记得地方吗？我是张四儿的亲戚，我想把他弄回老家。”柳先生摸出一些铜子儿，毕恭毕敬递到二圪蛋手中，“行行好，老哥哥求你了。”“找，应该是还能找到，离这里也不算远。唉！有亲人惦记着，他张四儿也算是个有福气的人呀！”二圪蛋叹了口气又说：“货主家也赔了些银钱，早就托付可靠的人捎给他老家啦。再者说，这远天远地的往回超度尸身，怕是不大容易吧？”

赞曰：

行善未必先礼佛，

冥冥之中自有缘，

凡尘一诺重千金，

结义何需进桃园？

欲知后事，且听下回。

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