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1750 期 〓
文|王成海
提起拾粪，现在很多人，甚至农村的年轻人也比较陌生，更别说去做了，放到几十年前，对农村人而言，那可是个再平常不过的活儿，谁没有或多或少拾过个粪呢？
也许有人会问，拾粪有啥用呢？在当年作用那可大着呢，一可作种地的肥料，二可作烧火的材料。做种地的肥料那可是纯绿色、无污染。直到现在，农村的农产品之所以金贵，不就架着这个噱头吗？可到底还有多少农村的农产品用的是农家肥，那就另当别论了。这就是时代，所以一些事情永远不要拿后来的眼光衡量当初，要本着承认和发展的心态看问题。当初有没有化肥，在我的记忆中好像开始有了，但谁家能够买得起？这才是真正的问题。而煤炭更别说，大同煤很充足，烧起来用东北人的话讲，那可是“杠杠”的，现在的煤是根本没法相比的，但人们家也只能是冬天生炉子时买少许，为啥？不就背锅子上山——缺气儿（钱儿）的吗？再加上那个时候农村的牛马也多，拾点粪也比较容易，家里粪多了，至少可以补充一下短缺的烧煤，打闹个热炕头，避免家里冬天冻得像冰窖，连个猴都拴不住。
在我的印象里，拾粪总是属于冬春的季节多。至少有一个故事一直扎根在我的记忆里，父亲曾经讲过，早先年，村里有些人，大冬天没有鞋袜可穿，赤着脚（这事情现在想都没法想，连我都不敢相信），早晨拾粪跟在牛群后，看到那个牛拉粪了，他就着急跑过去，先站在牛粪里，热一会儿脚。这绝不是杜撰的故事，但估计我们现在很多人也绝对觉得是件匪夷所思的事情，这就是曾经的现实。
我也无数次记得，大冬天的早晨，太阳还没有露头，天气清冷清冷的，父亲就早早起床了，生着了炉子，上井打塌井底的冰层，为家里挑上两担水后，就穿着臃肿而破旧的棉衣，拿着一把粪叉，挑着担子到野外的山坡拾粪去了。等我们都起了床，母亲做好早饭的时候，橘红色的太阳就把万道霞光洒满了院子，整个院子红彤彤的，阳光挤开屋檐下窗台上蜷缩的那几只母鸡，将窗户上那几块小玻璃上的冰花融化，流下的冰水洇湿了家里的窗台，母亲一个劲地喊我们把水擦擦，不要溢到炕上……
就在这个时候，眉毛、胡须沾了冰雪的父亲颤着满满一担牛粪，踏着清冷的晨风也回到了家。圐圙里的粪堆已经很大一片了，父亲又把范围扩大了一些。这些牛粪就在风吹日晒的日子里，一边慢慢干着，一边为我们家里解决着做饭、取暖问题。每天家里生炉子或灶鑊里烧火都离不开它。有时候母亲在家里做饭，我们玩耍回去后，烧火的粪正好快用完了，母亲就催促说，快点到圐圙撮一筐牛粪去。我们就提着个筐子，弓着腰，在圐圙的粪堆上四处翻寻，根据轻重、大小来识别干好的牛粪，收撮上大半筐子，飞快地运回到家里的灶鑊圪崂。
冬天尽管是农闲季节，但那些勤快的男人是闲不住的，他们除了干干家里那些七七八八的家务，实在鲜有事情可做，一天其它的时间只能不是拾粪，就是搂柴。当然也有很多人不这样做，心想，一年四季也清闲不了几天，何必把自己折腾的如此辛苦，于是，在早晨吃完早饭，一些人就磨磨蹭蹭不自觉地围裹在了村里当街窝风那户人家的墙脚下，一边七荤八素地打着塌嘴，一边口里含着一个旱烟锅，吧嗒吧嗒地吸着，一张嘴，一缕青蓝色的烟雾就脱口而飘，瞬间飘散得无影无踪，当然也有一部分人圪窝在队里那间烟熏火燎、黢黑一团的饲养院“天上一昼夜，地上五百年”地胡扯……
而那些勤快的男人却穿着笨重的棉衣棉裤，戴着晻眼的狗皮帽子，甚至于腰上还系着一根麻绳，或提筐，或挑担，辗转于山坡、树林、田野间，不是搂柴，就是拾粪，他们偶尔会遇到不知道那个村子牛马群前几天的暂栖之地，像发现了金子一般，两眼放光，因为这不大一片的地方，到处都是牛马粪便，完全可以拾好几担，这就是村里人常说的粪盘。他们忙着放下担子，单提一只筐子，拾了一筐又一筐，只忙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拾到的粪被暂时堆放在野外，接下来三五天地挑着担子运回家。
那时，村里的人除了经常拾牛马粪之外，为了积肥种地，猪粪也在捡拾范围。本人就不但拾过牛马粪，也拾过猪粪。记得冬天学校放假后，早晨我们总是懒得不想起床，母亲就会一边做饭，一边喊我们起床，有时候看我们还没有起床的意思，就磨叨开了：你看刘四狗家的二小子，人家才多大，每天早晨拾一筐猪粪，你们眼红人家家的山药比咱们家大，种地那得有肥了，你们每天懒得还筋疼了，一个粪蛋子也不想拾，秋天到刀子上寻大山药了？听着母亲越来越生气的话语，我们怕了，也烦了。“轰隆”一声把被子踢开，咬着牙把冰拔凉的衣服一件一件地快速套在身上，跳下地，晻上皮帽子，戴上棉手套。拉着粪叉，提着筐子，极不情愿地晃出大门。
那时村里的人家基本户户养猪，尽管三头猪加起来也比不上现在一头猪出肉，养法也和现在不太相同，大多数人家没有一个像样的猪圈，即使有，也是个样子，几乎没有那家把猪关在圈里，全凭猪的自觉。冬天天冷，左邻右舍的猪们也懂得抱团取暖，往往三四头聚集在一家的猪圈挤蛋蛋，只有到了吃食的时间，它们才会想起回家，于是起身，相互暂时分道扬镳，各回各家。只见它们奓着一拃多长的毛，扭动着苗条的身材，迈着东北大秧歌似的步子，沿着墙根，颠回自家，冲向家门，然后就开始声嘶力竭地叫喊：你们过年还想不想吃肉？啥时间了，还不给我用膳？操心不给你们往大长的啊！到时候让你们过个素大年……
在猪们早晨纷纷回家的时候，就会把昨天晚上吃进肚里已经消化了的食子，七零八落地撒向一路，所以早晨最容易拾到猪粪，久居村里的人都知道这个事情。
可以想象，我早晨是被母亲逼起来的，所以很多时候就误过了时间，出去大街小巷地转一圈，也多是应个景，偶尔捡个漏，收获无多。因为在我之前不知道已经有多少人沿着我走的街巷，转了几圈啦。
在吃早饭的时候，我会准时返回家里，把筐子里的那几坨猪粪顺便倒在大门外的粪坑里，至于到底拾了多少？母亲不问，我也不说，当然母亲更不会去检查。如今想来，那个时候的大冬天早晨，天气那么冷，母亲总是不时地要求我们早早起来拾猪粪，难道仅仅是为了家里积肥种山药吗？其实，更多的是为了培养我们勤劳吃苦的精神和自强不息的品格吧。
弹指一挥间，几十年前的岁月恍如昨日，尽管那样的日子现在几乎已经成为了故事，但对我们这些曾经经历过的人而言，那种艰辛一直深藏在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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