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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书亮 | 当年乡村的那些白皮匠、黑皮匠

第 2230 期

文|张书亮   编辑|王成海

白皮匠黑皮匠都是些脏营生,可是人们又离不了,他们能挣钱。特别是黑皮匠,又脏又挣钱。

     
白皮匠,人们又叫毛毛匠,就是给人们割皮袄皮裤的手艺人。

     
我记得早些年,每到冬天村里总要来毛毛匠。他们不用吆喝也不用广告,大多是人们早已捎话叫来的。常来我们村的毛毛匠人们都叫二再,不知道他怎么叫了这么个名字,大概是他的小名吧,或者是外号。我小时候一听二再这个名字,总觉得应该是“二贼”,(其实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他是那个Zai,我就写个再字,为了好听些。)这个人应该是贼眉鼠眼的样子吧。可是他的人却是胖胖的,和善的样子,觉得可亲近的样子。

     
毛毛匠给谁家做活儿,都是在家里做,一点儿也不受冷冻。羊皮是你家的,他只带一把勾子,一把长尺,一把月儿刀,还有小刀和三棱针顶针。勾子是一截榆树杈,或者是柳树的,反正不是杨树松树的。树杈的长枝约二尺多,另一枝约半尺长。两支杈中间是一个三寸来长一寸多宽的刀片,不锋利。这是用来把皮子弄软和的家具。他一来先把几张干羊皮的皮板面喷上水再撒上一层盐,折叠起来,放在热炕上。约莫过上半天,羊皮便软了。这时就可以用那勾子勾皮子了。

勾皮子是费力气的营生,而且得在热乎的家里,站在炕上勾。先把羊皮一角用绳子拴住吊在房顶的椽子上,匠人便脱了棉衣裤,一手抓住羊皮的下端,一手拿着勾子树杈结合端,勾子那个长树杈的下头还有一个皮套,可以伸进一只脚。于是这毛毛匠手脚并用,手往上提勾子,脚往下蹬。噌噌地勾开了。不一会儿,匠人便汗流浃背,热气蒸腾,家里弥漫着羊皮的臭味。家里炕上坐着一些男人们,与毛毛匠一边拉话一边熏兰花烟。村里没个热闹处,毛毛匠走村串户见得人多,能说不少家长里短新闻旧事。整屋里混合着烧柴禾味,臭皮味,汗味,兰花烟味……形成一种特殊的说不清的味道。城市上讲究的贵人可能会被薰得难活,庄稼人们却在享受着,觉得是一种温馨,再正常不过了。

   
多长时间勾好一张皮子,我不知道。大概一两个钟点吧。

     
人们把这种处理羊皮的方法叫小熟皮。这种皮子做出的皮衣耐穿暖和,也省事省钱。可是不好看,颜色发黑,皮子上还有些油脂,穿得年长了油脂便消失了,泛出白色来

     
还有一种叫大熟皮。这样熟出的皮子雪白,好看,而且也轻薄。因为这种熟皮多是在夏天,把羊皮泡在大缸里,加上硝碱之类的东西,在大太阳下晒几天,脱掉皮毛上的油脂。此后还怎么加工我就不清楚了,因为我真没见过。总之还要把羊毛梳去一些,皮板也要铲一下。这样皮子显得薄了,羊毛也少下,皮子更轻更软和了。村里人也常有人用大熟皮做皮袄皮裤皮帽子,特别是羊羔皮都是大熟的,人们也叫下缸了。这种皮子一开始有一种说不清的怪味,不好闻。

     
还有一种皮子人们说叫奶熟皮。人们这样说,我也见过。我父亲曾有过一件这样的西式大氅。爹很少穿,后来我长高了,一到冬天就穿着它张扬。村里人们见了总要品评一番,说这皮子软和,比勾出来的好,又不象下缸大熟得那样太白太轻薄,皮匠的缝制手艺也好,不是一般毛毛匠能做了的。总之一切都好。冬天我穿着它实在是高傲了几回。

     
现在想来,我不知道人家的皮子是怎么熟出来的,也不知是什么样的高手毛毛匠缝制的。这皮袄据说是我叔叔在集宁买下的。

二再的手艺也算可以。我五六岁的时候,他给我父亲来做皮裤。勾好了皮子便是裁剪,然后缝制。冬天,天短夜长,干活儿全凭黑夜。我隐约记得,二再坐在炕上缝皮子,家里点一盏煤油灯。炕边坐着村里的几个叔叔大爷们和二再拉话。二再和我们村里人都熟悉,一晚上东拉两扯,说一会儿笑一阵儿,家里很红火。我妈坐炕头做针线,有时要下地烧茶水。一碗一碗黑红的茶水给人们端上炕。我坐在二再腿边,看二再缝皮子。夜深了,大人们都瞌睡了,我还在看。二再说:“这孩子,哎呀,奇怪,半夜了也不睡,把我也快熬倒呀!”

     
是的,我从小就没有好习惯,黑了不睡,早晨不起。因为这我妈常骂我,说娶了老婆可要挨笤帚圪塔日哩。如今老了也没改了这大懒汉的习性。后来在白中教了二三十年书,让学校那苛刻的昨息时间可坑苦了。特别是戴黄军帽的李树荣校长,每天五点来钟就让到校,迟了便是一顿臭骂。那时我很想揍他一顿,没揍。如今他走球了,揍不成了。

     
据说挺伟大的作家路遥也爱熬夜,还有咱们的伟人也是爱熬夜,我也爱熬夜。熬夜,是我和他们的共同点,可人家都做下了伟大的事下,我却球也没拦成。咦,庸人与天人没法比,鸡比鸭子淹死了。

     
毛毛匠手艺也有好懒。刘培生老师给讲了个故事,说一个毛毛匠给主人做了一条皮裤,主人在地上穿上了。因为工钱吵起来了,主人发怒要上炕打毛毛匠,众人慌忙就拉。毛毛匠在炕上说,你们甭拉他,他上不来。主人果然抬不起腿上不了炕。人问为啥?毛毛匠说,我做的皮裤我还不知道。意思是那皮裤做坏了,裤裆小迈不开腿。

     
皮子多的人家还有的做皮褥子,皮盖(皮被子)。这些大多用山羊皮,也有狗皮的。当然你有钱也可用狐皮。有一句歇后语说,“你做狐皮盖窝了一一净说没影儿的。”意思是狐皮贵重,不可能做那么大的被子。当年能戴个狐皮帽子或皮袄上加个狐皮领子,那也是上讲究的人了。一般人冬天能有个狗皮帽子,或家里有一张狗皮褥子那也不错了。

我太爷曾经不知怎么得了一张狐皮,一下做了两个狐帽。于是逢人就说;“一张狐皮,做了两个狐帽,在家火车头(皮帽的一种),出门大尾巴。”可见,我家祖上也曾宣赫过的。

     
乡间的毛毛匠如今再也不见了,这手艺不能传宗接代了,当年谁想得到呢?

黑皮匠可挣钱了,手艺也为贵。他们做的皮子主要牛皮、猪皮,也做驴皮、马皮等。旧时代有钱人家拴牛车、马车,车上用的套绳及皮贷,骑马用的笼头、缰绳、鞍韂等,这都用黑皮匠。小农户人家是用不起,也没有那牛皮。后来农村集体化,有了生产队,各生产队隔几年就得用黑皮匠做几天。

     
我见过的黑皮匠是小我两岁的发小二红。二红本来是山西人,他们家是六十年代来了我们村。他十六七岁的时候,眼见得没啥出息了,便跟了口里的一位长辈学了手艺。我记得他好像就学了一年,就和他的师傅回到我们生产队来做皮活儿。因为是他回来,于是我一有空就去看看,和他说话。

     
是个夏天,他和师傅把几张干牛皮先拉到河边的水坑里泡上。怕漂起来,还压上几块大石头。几天以后皮子泡软了,就拉出来,发出一股腐臭味。拉到饲养院,堆放在院里。下一步工作是用一个弯刀铲皮上的毛和皮板上的油脂肉沫,铲下来的黑糊糊叫人恶心。二红已经习惯了,别人却受不了那臭东西。

     
皮子铲光了,是半成品,属于生皮。这时可以拉皮线,这分两种,一种是细如香线的皮筋,凉干盘起来,用时用水泡软,当然用处很多。另一种是筷子粗细的条子。这种料主要用来攒马车的套绳。先把这些皮筋三四股合起来,用绳车拧成小指粗的细绳,然后再分成四股,拴在院子里的大绳车上。大绳车用木头做成,一头是六个孔,每孔有一把铁钩,如轆轆把。另一头的绳车小,只一个孔,穿一个铁钩。多孔的那头一般是攒几股绳就挂几股绳坯,单孔那头把那几股全挂在一个钩上。大车套绳一般是四股绳,于是一头分别把四股绳坯挂在四只钩上,到另一头全挂在一只钩上。开始攒时,两头分别从相反方向转动铁钩,两边都往紧里拧。在单只钩那边还有一只木瓜子,象个大香瓜,头上刻四道指头深的壕,卡在四股绳坯中间,防止绳坯随意绞在一起。有一人专门把瓜子,让它慢慢地移动。这样两边的人用力转动绳车,中间把瓜子的人慢慢移动,随着绳子攒紧,绳车也逐渐靠近。用不了多长时间,一根强硬的皮套绳攒成了,比大人的大拇指还要粗。大车上拉个子柴草用得煞车绳也是这种生皮绳。开始强硬,用得时间长了也就软和一些了。

     
牛皮除了用生皮就是二熟皮。这种皮只是上了硝,比生皮要软多了,还没有油脂。它有它的用途,比如攒大扯缰之类。

     
另外一种便是熟皮了。熟皮是上了硝和猪大油的。好象是把猪大油放在锅里化了,再把牛皮放进去加热便可。至于加热到什么火候,我就不清楚了。我也不去细究,二红也没有跟我说过。

     
皮匠们用熟皮的时候更多些。例如做一辆三套马车的全绳线,要做三副马笼头、三副嚼绳、三个套缨子,三副挎板。而且辕马那部分更复杂,另外还有搭腰,搭腰爪子,坐鞒以及与坐鞒连接的三叉子等小零碎活儿。除了拉套两匹马的长套绳是生皮绳之外,其他零件大多是熟皮和二熟皮制作,包括马鞭马绊。那时一个生产队三四辆马车,全配齐了,这皮货营生是一项浩大工程。

做好这些皮活儿,很不容易,比毛毛匠技术要高多了。这些活计其中包括很多细活儿,要做出不少花样来。就是一个马笼头也有不少花样,分软硬两种。可以做得精细好看,也有做得粗糙简单一些的。一把马鞭也要编出花样,尤其是骑手用的马鞭,更精致一些。骑马专用的鞍具笼头等更讲究一些。

     
至于能做出什么花样来,以及制作技艺,我虽见过一些,但说不出来。我从来也没下功夫去研究过,也只能知道多少说多少。

   
真的好东西是当年骑兵部队的。六十年代,我们村住了一个连的骑兵。他们不仅有马,也有马车。那皮具才是上乘的,一律地做成宗红色,包括战士的腰带等。现在想来,他们的皮货绝不是一般的手工艺人制作i的。那个齐整干净漂亮劲儿呀,大多是机器加工的。让人羡慕。

     
我那发小二红,大概只做了两年黑皮匠的徒弟,也没见挣了多少钱。只是油了两身衣裳,手也更黑了,手指头、指甲缝的黑油泥和身上的臭味存了一二年。后来当兵了。于是便有姑娘们遣人说媒了。他没当光棍。

     
现在的年轻人咋也想不到还有我说得这种匠人。其实我见过的乡间匠人大约有十七八种,现在你都见不到了。有空我慢慢给你叨啦叨啦。

     
另外文中有些方言名词的用字,写不出来时也只好用同音字,很可能不准确。望读者指正。
                     


作者介绍:张书亮,网名山里闲人,男,内蒙古察右后旗人,大半生从事高中语文教学和班主任工作,现已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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