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倌迟早会成为一个传说
文/乔有才

牧羊人也称羊倌，它就是一种很古老的职业。至于说它形成年代，我想大概在人类文明形成的初始阶段这个职业就出现了，这么一推算至少也有几千年或上万年的可能了。所以，它也有足够的份量和资格来承受传说两字所赋予的内涵。

人类文明的进程中，产生了许多职业，又淘汰了许多职业，中途也改变了许多职业。但唯有牧羊人这个职业自始至终却没有变化，或者说依然保留着它最原始的精神风貌和劳作方式。它是人类职业领域的一块活化石。

在现实中人们似乎生来就对当羊倌的人有看法，觉得他没头脑，四肢发达，甚至把他的形象也固定在某个等级当中:木木的眼神，黑红的脸色，一年四季，刮风下雨都行走在野外，没有假日，也没有像样的衣服…

其实，很多时候我们是被一种思维惯性给误导了，真正的好羊倌可能身怀的技能堪比《射雕英雄传》里丐帮帮主洪七公的功力和绝学。他们所具有的本领可能会颠覆我们的认知。

羊倌最基本的两门绝技功夫，一是羊鞭，一是口哨。羊鞭既是工具又是权杖，类似洪七公的打狗棍。洪七公的打狗棍用来打狗，羊倌的羊鞭还可防狼。

一支好羊鞭都是有标准的。二尺四寸长的鞭杆，用三年生的柳木制成，既轻便、耐实，又匀称没有结节。有年头的羊鞭杆，由于长时间在手里摸挲，会形成自然性的包浆，有红木的质感。鞭挺一般是用熟牛皮拉成一分宽的条，四根或六根通过编掏的手艺制作出来，长一丈零八寸，尾部带半尺长的倒梢。好羊倌一般从来不轻易将鞭挺子裸露在外，而是护在宽大的袖筒子里，免着雨淋或日晒。因为熟牛皮遭湿或遭晒，会影响它的柔韧性。即使晚上回家，也要用熟猪油揉搓，作日常护理。羊倌挥鞭技法，外行人看不懂也弄不清，你根本不知道他将手轻轻一扬，鞭杆起处，那么长的鞭挺子，是如何顺着力道，发了出去，又疾速落下来，还未着地，早见倒梢炸开一团雾气的，紧跟着厚重而响亮的鞭声，连山林都有回音。据说好羊倌那鞭子出去落到狼身上，一下就皮开肉绽，而且精准到打头不打身。此外，放羊挥鞭法多种多样，也各有各的功能，它既主导羊群的走向和停行，又不让羊受惊，产生恐惧感。更是一种防御武器。

羊鞭是威严，但别于威严的便是安慰了，那就是羊倌的另一个绝技口哨了。口哨有时候我倒觉得是人与羊交流的专用语言，一个掌握了这个技巧的羊倌，确实能把口哨用到极致。羊受惊或受伤，总能在口哨中得到安慰，不认羔的母羊在口哨的旋律中，流着泪舔闻它的孩子，唤它哺乳。忘奶的羊羔，终于省的寻找妈妈，去吃奶了。怎样骚动不安的羊群，总能在口哨声中，安静下来，稳稳地吃着草。

村里的一位老羊倌，从九岁一直放羊到七十三，放了一辈子羊。那些技法，我就是从他的身上知道的，他也是他师父传授给他的。

锡林郭勒草原腹地有一个军事基地，那里也有部队牧场。那年招羊倌，他就去了。司务长派了几个精干的士兵，和他一起订对羊头数。他说，你们把准确的数记好，也不要告我，我在外头，等羊吃稳草，散开了，我把数报上来。于是第二天放羊出去，他站在高处，一数，报上了羊数。一个士兵说不对，少数了十只，他坚持说没错，后来司务长说过节时杀了十只羊，果然数目一致。当下给他定了合同工。那羊群可是一千多头的大群呵！

三年前，我竟然忽发奇想，在老家的一处远离村庄的洼里建起了牧场，我也有幸并顺理成章加入了牧羊人的行列当中。在山间地头，常常遇见其他的羊倌，冬天，我们坐在一起烤火，夏天我们躲在阴凉下避热。在逐渐熟识的过程中，也有了切实的交流和对话。我感觉他们的实际经验和人生思想远远高于我。 

他们懂得对羊的关爱，是发自心底的喜欢和欣赏。也能读懂它们的话，让它们知道你想要表达的动作，学会感受和分担它们的快乐和痛苦。人与动物，人与自然达成和谐共处，必须顺应它们的行为规则，羊倌只是辅助的角色。他们什么时候出群，什么时候回家，夏天在什么地点放，冬天在什么地点放都有规律可循。比如一天的风向，羊儿它们自己就知道路线。同是吃得一坡草，好羊倌的羊吃得满膘，别人家的羊就是半膘，这都源于放羊的学问。

他们教会我好多谚语，比如选择草坡时说，不怕草低，就怕草稀。草低，但草多，羊吃得稳;草稀，东一根，西一根，羊吃不稳就会乱走。他们说，放羊最怕受灾年，夏天的干旱最严重了，严重到决定你能不能继续养下去，或养多少。冬天的白灾，只是季节性的，如果草料足，对养羊来说影响不大。但若遇黑卜年限，可要注意了。什么是黑卜年限？原来黑卜年限就是冬天不下雪。

我就奇怪，冬天不下雪，怎么是年限？怎么成了受灾？听他们解释，我才明白，原来是这个道理。羊吃草，本来吃不了多少，但因为不下雪，草发干又没有其他覆盖保护，所以是羊走过来，走过去踩断草筋，被风一吹，地上没草了。特别是一到春天，羊吃的草接不到夏天发芽生长，对抓秋膘影响很大。这种说法，我从来都没听说过。

说到实处，天底下最苦寒的人就是放羊人，正如他们说别人坐正席，你不能，别人穿好衣服，你不能，别人在家逍遥，你不能。越是别人往家里躲的天气，你越往外走。这个职业的局限性就决定了你这么一种态势。他们最朴素的愿望，是用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辛苦，挣回给老婆脸上有油搽，身上有衣穿，家里过得好一点的生活。若得老天偏爱，风调雨顺，价格不错，还可给孩子攒钱买楼房。

面对当今世上，作物靠化肥农药，动物靠饲料添加剂的时代，原生态的劳作方式被踢出局是迟早的事。虽然他们操守着传承下来的起码道德，但市场游戏会残酷地展示给你这样一个事实:你用几年的辛苦，养出来的羊，不及人家几个月喂饲料育肥出来的羊好卖，特别是价格也比不上。这种较量，实力太悬殊。当道德操守呈群体性坍塌时，以假充真，以次充好大行其道，而古老的牧羊方式又能支撑多久呢？牧羊人这个职业一旦消失，可真得成了永久的传说了。

【作者介绍】乔有才，网名老Q子。二连浩特市人，原籍商都县西井子镇。一个用文字穿梭于历史与现实的行者。文章多以散文，随笔和评说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