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白斯楞当秘书的那段日子
文/一孔之见 图文编辑/王成海
1990年11月，担任了七年察右后旗政府旗长的白斯楞转任旗委书记。我1991年2月从旗民政局调入旗委办公室工作，三个月后，办公室领导指定我给白斯楞书记当秘书，兼秘书组组长，直到1993年12月6日盟委宣布白斯楞不再担任旗委书记另有任用，我和白书记朝夕相处了两年零七个月。这段日子说短不算短，说寻常又不寻常，多年来，我一直忆想着我俩在紧张忙碌中一起工作的苦乐，回味着上下级之间亦师亦友的真情，更感念于白斯楞对我如父如兄的关爱。
【一】
调到旗委办公室上班后，第一周我的任务基本上是熟悉工作环境，熟悉同事，每天翻看好几十份上级文件或旗委政府的文件熟悉工作，从第二周开始，办公室副主任安排我摘编苏木乡镇和部门信息供领导参考，同时介入个别文稿的起草。旗委办是全旗的首脑机关，所以我比在民政局上班时更小心谨慎，每天提前十几分钟到岗，先打水、扫地、抹桌子，然后规规矩矩坐在办公室看文件、写材料。我回想，我此后一直保持的严谨工作习惯正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刚来的第三天，我和办公桌对面的同事说，我还没面对面见过白书记呢，他告我，这几天白书记下乡去了。
直到新上班第五天，我在单位走廊迎头遇上这位全旗最大的“官”，我没敢打招呼，下意识地往边上靠了靠，白书记那时根本不知道我是谁，但他微笑着点了点头。我暗暗惊讶，好高大的身材，好和善的面相呀！他国字脸，肤色微黑，颧骨略高，看上去就是蒙古族汉子那种朴实敦厚的长相，很年轻，也极有气质。问同事，说白书记才四十三岁。
工作了一段时间，我被派到乌兰哈达苏木和红格尔图乡，就牧区小草库伦建设和春耕准备情况分别做了专题调研，据说调研是白书记亲自安排的，他一定看了我写的两篇调研报告。这年初，察右后旗启动建设当郎忽洞米家梁牧业防灾基地，白书记任工程总指挥，办公室朱主任是常务副总指挥，四月底的一天，朱主任走进我办公室，他说，你回去收拾一下牙具和替换衣服，和我到米家梁蹲点半个月。
米家梁基地号称万亩滩，这里有几千亩接近退化的牧场将要改造成饲草料基地，工程指挥部是临时修缮的三间旧土房，我和朱主任住其中的一间。我协助主任调度打井队进驻，调度拖拉机翻地，和林业局技术人员规划种植沙榆、沙棘、柠条、优若藜等耐旱灌木，后来几天，在新开垦并耙耱好的地里泼洒农家肥羊粪。察右后旗大后山春季风大沙多，整天刮得天昏地暗，在米家梁一天劳作下来，耳朵眼、眼角、唇边都是泥土和羊粪沫子，每天晚上洗脸能洗下一盆子泥沙粪污，我心里虽然暗暗叫苦，但觉得能参与米家梁基地工程启动建设，也是一次极好的锻炼机会。蹲点第十一天晚上，朱主任说，我再住几天，你回单位吧，回去找白书记，你接替其他同志做白书记的秘书工作。
人与人的缘分就这样说来就来。我原没敢想能给白书记当秘书，我猜测，这是朱主任的安排。
【二】
“上任”头几天，我心里老是打鼓，不知道能不能胜任这份工作。三月份旗委开过全委扩大会，提出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强化工农牧业基础建设，发挥资源优势，以工矿业为主导，全面振兴察右后旗的指导思想，我反复学习研读白书记在大会上的报告，从中领会他新任第九届旗委书记后形成的思路。当时的察右后旗是个以农牧业为主的旗县，工矿业基础极为薄弱，丝钉厂、奶头锤厂、面粉厂、地毯厂、油毡厂，几个“作坊”式的工业、轻工业企业屈指可数，矿业就是卖石灰石原料，卖石渣和火山灰渣，商贸业也不发达，全旗没有一处成形的市场。政贫民贫，是察右后旗最大的旗情，全旗地方财政收入不足四百万元，近二十一万人口中，就有绝对贫困人口十四点七万，占农牧业人口的百分之八十一点七，是乌兰察布盟乃至内蒙古自治区最为典型的贫困旗县之一。作为从当地一步步成长起来的民族干部，作为旗委书记，白斯楞身上压力很大，有带领全旗农牧民摆脱贫困的压力，也有如何发展经济的压力，有时，我从他凝重的神色中能体会得到。我琢磨白书记的思路，他是想打好农牧业基础解决贫困群众的温饱问题，他想让察右后旗逐步向农牧业、工矿业、商贸业并举，富旗富民同步转变。自从给白书记当了秘书，我随他下苏木乡镇、企业调研的时候多了，我留心记录他在调研现场和座谈会、汇报会等各类场合发言的观点，在起草他的重要讲话稿中琢磨如何突出他的意图，通过我的归纳整理让他的思路更连贯、完整、深化。
1991年上半年，以股份合作形式投资近二百万元的土牧尔台洗毛厂动工建设，胜利乡壕赖沟金矿正式开采，下半年，投资二百万元的面粉厂炒米车间改造启动，我随白书记参加了剪彩仪式。洗毛厂和炒米车间两个项目是当时两个大项目，投资相当于察右后旗全年的地方财政收入。这年九月，旗委还提出建设土牧尔台皮毛市场的总体设想，白书记指定工商局着手制定市场建设的优惠政策。
白斯楞还紧盯着一个真正的大项目，这个暂定名乌兰水泥厂的项目，是拟列入国家和内蒙古自治区“八五”计划的重点项目，也是内蒙古自治区最大的扶贫项目，从白书记刚当旗长时就已经组建了专门的筹备处进行初期论证筹备。建材项目主要依托资源，而察右后旗境内已探明有六千六百多万吨优质石灰石，可谓得天独厚，项目投资估算五亿六千万，规模为年产525号水泥七十万吨，但这个项目投资来源一直明确不下来，是不是在察右后旗建厂也确定不下来。1992年10月5日，白书记参加国家建材局在乌兰察布盟召开的乌兰水泥厂可行性研究报告审查会，我随同前往，这个会有国家建材局领导、专家，有自治区副主席，有盟、旗领导以及天津水泥设计院等负责人参会。会议进行了一天半，但有关行政领导和专家就厂址选择问题仍然争论不休，最后半天的大会，轮到察右后旗领导发言，白书记以令人信服的资料数据，陈述在察右后旗建厂的资源优势和交通、用地、用工等有利条件，以十分诚恳的承诺表明察右后旗对水泥厂建设的地方配套举措和政策支持，他讲到十多年来察右后旗为筹备乌兰水泥厂的艰辛付出，特别是他最后用近十分钟的时间讲察右后旗贫困现状，讲二十一万人民求发展、盼脱贫、期盼这一项目落地的强烈愿望，他的发言结束，全场给以热烈的掌声。我在最后排工作人员席上听会，跟着白书记发言的节奏语调，我全身的血液在心里涌动，又不断往头上汇集，最后竟然满眼泪花，我寻思，水泥厂在察右后旗落地应该是铁板钉钉了。
这次发言，是我给他当秘书期间听过见过他讲得最为动情的一次。
过了整整一个月，乌兰水泥厂选址工作正式结束，厂址选定在察右后旗红格尔图乡二道湾村附近。
【三】
我随白书记走遍了全旗二十一个苏木乡镇，有的苏木乡镇一年至少下去十几次。那时，旗政府所在地白音察干到所有的苏木乡镇全部是土路，一台213吉普，车上备有铁锹和钢丝绳，车子在路途中经常因下雪下雨陷入泥泞或困在雪地里。因车况差路况差，除了到离旗府较近的三四个乡苏木，到其他苏木乡镇都得住宿。吃饭在苏木乡镇食堂，有时在乡干部村干部家里吃。1992年12月，我随白书记调研各苏木乡镇贫困群众缺口粮和缺煤烧问题，一个乡一个乡连着走，在旗北部几个苏木乡，一下去就是六天。吉棍塔拉乡食堂不生火，我们在乡民政助理家吃饭，饭后住乡政府院子西侧的一间空屋。已是数九寒天，这屋子一冬没生火住人，乡通信员提前抱回一大捆麦秸生火烧那盘土炕，直到我们饭后回屋休息屋子里仍是寒气逼人，司机想往灶里再塞些麦秸，可灶膛一直倒扑浓烟，呛得我们只好不时开门让烟气走散，白书记、我和司机夜里两点才勉强睡下，后半夜迷糊了四五个小时。白书记说，乡里就这条件，咱三人对付着住吧，我们不是天天下来，乡干部们常年在这些地方工作，他们更不容易。那个时候通讯条件也极差，白书记下乡后要靠乡政府的手摇电话机与旗里其他领导沟通工作，秋季，我和白书记冒雨下乡镇检查防汛措施落实情况，到晚上，手摇电话不是要不通就是中途断线再难接上，我干着急没办法。白书记也无奈，说这个问题一定想办法解决，这年年底，察右后旗在全盟各旗县中首家开通了无线电话。
察右后旗有白音察干和土牧尔台两个建制镇，白音察干镇仅有一条1990年先后修的柏油马路，土牧尔台镇区内全部为土路。为改变城镇面貌，1993年初，旗委提出人民城镇人民建，基础设施大家办的城镇建设方针，从这年五月初开始，采取企业个人集资、义务劳动、镇建旗助等多种形式，开展了以城镇道路建设为中心的城镇综合治理工程。白书记决定亲自蹲点指挥来推动工程建设。在工程启动初和工程建设最关键的两个月里，白书记带我先后四次共二十多天住在土牧尔台，坐阵指挥并亲自参战，到九月底，两个镇主干道沥青路工程全部完工，这一年，察右后旗被评为全盟城镇建设先进旗县。城镇之外的基础建设也传来喜讯，9月16日，白音察干到大六号乡三十三公里三级公路工程也正式竣工通车，结束了察右后旗无沥青公路的历史。
【四】
白书记一直想出去考察发达地区发展乡镇企业的做法和经验，想到国内几个知名集贸市场学习考察政府如何扶持市场建设和培育市场发展，1993年7月底，他筹划走出去看一看。也许是考虑节省费用，也许是考虑考察途中不受交通工具限制可以多看几个地方，8月初，他决定带车南下，考察团很精干，旗政协安主席、工商局长、乡镇企业局长和我，考察地点是河北省石家庄和江苏南京的两个大市场，苏南的无锡和常熟。
出发后的第一顿午饭在山西大同市城边一家小饭馆，白书记点了一个砂锅豆腐，他对我们几个说，出去考察主要是解放思想，开拓眼界，学习先进经验，咱是贫困旗，饭菜住宿节省一点。他半认真半开玩笑说，每天白菜豆腐而已矣！这豆腐每顿都要吃，全程吃，吃遍大江南北。
第一个考察地点是石家庄市新华集贸市场。这个市场1992年被评为“全国十大市场”，市场以批发服装为主，另有布匹、电子、鞋帽、日用百货、副食等多个批零门类，经营摊位上万个，经营者近三万人，市场面积之大令人咂舌，摊位和经营品种之多让我们眼花缭乱，我们真是见了大世面。白书记重点听市场管理办公室负责人介绍如何培育发展市场，我们还在市场工商所坐下来，听工商所长讲市场的一系列管理制度。一天的考察结束，他十分感慨地作了总结：察右后旗土牧尔台皮毛绒肉资源那么丰富，既是原产地，市场建起来辐射半径又大，现在却是有市无场，商家零零散散，大一点的商户像散兵游勇，小商贩更是在树林里、墙角下躲躲藏藏经营，我们发展不起来值得好好反思。他说，搞市场建设，关键靠政府主导和引导，靠政策鼓励扶持，对我们贫困旗，特别是要解决思想观念问题，要下决心“放”，不能这也不行，那也不敢，一定要拆除限制发展的篱笆墙。
路过山东德州，已经晚上七点左右。进城后，我留心马路两侧的店铺，想找一处合适的住处。停下车问了一家旅馆正好有床位，但条件极差，没卫生间，床上只是凉席和毛毯，价位也很便宜，一个标间一晚八元。我想再往前走另找宾馆，又考虑司机跑了一天太累了，住吧又觉得一个“县太爷”住这么差的房间实在有点说不过去。回车上征求白书记意见，白书记说，不就是睡一觉嘛，就住这里。晚上在旅馆旁侧的小吃摊，我们一行几人的晚饭是稀粥大葱煎饼。
这一路，我们没去沿途的风景名胜旅游区。进江苏，路过淮安，大家提议，淮安是总理故乡，我们去瞻仰一下总理故居和纪念馆，于是在淮安逗留了半个上午。到南京，又参观考察了一个市场，晚上大家步走出去，亲眼看了知名全国的南京长江大桥。到无锡和常熟两地，当地党委和政协为我们考察做了周到的安排，在这两个市，我们分别走了十多个乡镇和村，参观了几个由乡镇企业发展起来的大型企业，也参观了十几个乡办村办小型企业。白书记说，我们和人家比差距太大了，这里一个乡的财政收入都要高过我们全旗的收入，我们十年二十年赶不上人家，但人家解放思想、敢闯敢干的精神我们一定要学习，不能看了激动，回去不动。他还说，我们旗财政困难，要鼓励个体私营业主围绕资源优势上项目，要支持他们建冷库、搞肉类加工，办梳绒厂。
考察出发前我在单位借了三千元旅差费，考察十天，白书记、我和司机三人的费用不到两千元，白书记说，剩下的钱给财务室退回去吧，以后出差我们再借旅费。
【五】
白书记和颜悦色，平易近人，记忆中他没有和班子其他成员红过脸，也很少见他训斥下属。唯有一次，因旗里上报盟委行署的统计数据出错，白书记严厉批评了统计局领导，当时我正好去他办公室送审一份工作报告，见他满脸怒气，又重重地拍了桌子，我也十分紧张害怕，从未见他发过那么大的火。
除了下乡或到部门到企业调研，白书记一直骑自行车上下班，车子总是擦得锃亮，我们下乡的时候，通信员就把车子推进机关的门廊里。有两次中午加班晚了一点，正好我妻子出差，白书记说图老师（白书记夫人图牧若）准备好了饭，让我回他家一起吃，一次是吃莜面，一次吃最地道的蒙古族手抓羊肉，他骑自行车，我坐车后架，路上遇有坑坑洼洼，我就跳下车子，想让他少费点力气。
白书记总是先考虑别人后考虑自己，包括对身边的工作人员也是这样。我随他在土牧尔台蹲点，一天早晨五点半，他敲我和司机住的房门，说你俩起床吧，咱们回旗里有任务。我起来后，他早洗漱完毕，他的脸盆已换好半盆温水，毛巾泡在盆里，他说，盟领导上午八点要来我旗，昨晚没告诉你们，怕你俩惦记着早起睡不好，抓紧用我的脸盆洗一下咱们就出发。
1994年1月底白书记被盟委抽调到兴和县任下乡工作队队长，1994年6月任乌兰察布盟民族宗教事务处处长，直到2002年6月退休。1994年6月，我也离开察右后旗，调到乌兰察布盟盟委政研室工作。我俩真是有缘，我们在同年同月又回到盟里工作，在他任民族宗教处处长期间，在他退休后的这些年，我俩一直交往着。【2010年2月于集宁】
【作者】一孔之见，本名孔庆英。乌兰察布察右后旗人，现供职于乌兰察布市直属机关。喜文学，爱阅读，文学功底扎实，工作之余，喜欢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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