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立瑞 编辑●王成海
过去农村人说:搂柴拾粪扎荒缸,披房压粉掏灰坑。这是说勤谨的庄户人一冬天也不消闲。又说:烧火打炭埋炉子,一天到晚卵头子。这是说那些懒汉就在家里磨蹭,不想干活。
小雪节过后,天气变得更冷了!冬至一到就数上九了。一九二九牙门叫狗,三九四九冻烂脚趾头。
在数九到来之前,北方的庄户人家都用秋天碾下的胡麻秸或麦秸杆,把房顶上披上一层厚厚的过冬外衣,把拾回的牛马粪吊上房顶压塌住,甭让风把柴禾刮走了,来年春天取下来烧火做饭还得用。捎带把烟洞也引一下,冬天大多数刮的是西北风,怕下大雪,冰倒侧滑不好上房了。瞅上暖和天,把炕洞子也打一下,多半年了,灰都满了,一做饭呛得闹不成。
大小雪旮旯该到了杀猪卧羊的时候了,大雪节不太冷,还有别的紧营生,直好把杀猪卧羊的营生推迟到冬至以后了。那时候没有冷冻设备,全靠天然大冰箱。
冬天没有别的蔬菜,就点山药疙瘩圆白菜,每天寡得不想吃。趁天气上冻呀,把秋天打下山药粉面拿出来压点粉,接挤接茬得和搅上吃哇。主要是粉条子能冻成坨子,可以放住了。
姑舅叔伯,左邻右舍背上粉面,拿上白矾,就忙乎开了。锅上搭的饸饹床子嘎吱吱地响,坐在灶火旮旯拉风箱的干活人使劲拉,柴火在灶腔里噼里啪啦烧得旺,大锅上热气腾腾,压饸饹床的得找有劲男人,还得两个人轮着干,软颤的男人拿不下。有时和好的粉面冷了,不好往下压,两个人还得帮衬着干。
和粉面可是个技术活,必须的有多年经验的老师傅,白矾放多少,粉条出来筋道不筋道,可有技术含量了。这家的女主人把从和粉面的女师傅手里接过来搓好的粉面棒子,配合着饸饹床的一起一落,有节奏地往床筒里放着。饸饹床子嘎吱吱得响,在男人呲牙咧嘴有力的挤压下,一条条漏进了开水锅里,泛起一朵朵白色的浪花。捞粉的女人用筷子和笊篱,一笊篱一笊篱从煮粉的开水祸里往放在地下的水桶里搭捞着粉条子。有说有笑地相互叨拉着。
和粉面女师傅顺便也回敬了一句:你家粉面白,打山药粉时过水过得次数多,一看就是勤谨人做下的营生。捞粉的女人满意地笑了。
不用太多的华丽的对白,庄户人就用简单的语言就相互夸耀了一番。
生小孩生的还不赖了。坐在后炕,被替换下来压饸饹床的男人,手里正卷着纸烟,接过话茬子说了一句,引得大伙哄堂大笑。
过一下凉水,不往一块坨,另一个女人默契地配合着从凉水桶里捞出来已经冷了的粉条子,拿手码成椭圆形的粉坨子,往秸秆片子上,一坨一坨摆弄着,被男人的话逗得前俯后仰,把正拿在手里的粉条撒了一地,急忙拿到水桶里,重新涮了一遍,然后端到外面冻上了。
大院里的簸箕,笸箩里已经堆满了冻好的每家每户的粉条子,一堆一堆的,白花花一片。姑娘们做不了锅台前的活儿,只能在院子里照看好院里的粉条子,别让猪给拱了,捎带把冻好的粉条抠起来放到簸箕、笸箩里。大人忙得顾不上,还有个小弟弟也得哄着玩耍了。等一会儿冻好了,装了口袋里背到自己家里去。担水的男人们穿着厚厚打补丁的棉衣服一趟趟走着回头路,嘴上呵气冻成冰茬子,满满地挂在胡子上,在寒风中微笑着说:今天揽了个好营生,晚上费饭呀!这种热闹感觉,让人看着舒心而惬意,让忙碌人们早已没了冬天寒冷的感觉。
压粉条营生到了晌午,还在人们忙乱和笑声中条理有序地进行着。
这时在院子里干活的姑娘进来叫她妈(捞粉的女人),他弟屙下了,院子里等着擦屁股了,大母猪跟前等的了,小孩子嘴里妈呀!妈呀!叫着,吓得直哭。
这家女主人忙得顾压粉条了,大母猪也没顾上喂,到处找吃的。你也不能给他擦一下,看把你恶心死了。捞粉女人不满地骂着女儿。顺手捡起块土坷垃,把小孩的屁股擦干净了。
农村里半截土坷垃,一块板石头,都能用上派场,垒个猪圈鸡窝的,有吝啬的庄户人拉泡粪都急急忙忙跑回自家茅坑里,肥水不流外人田,那可是上好的有机肥,可不敢暴殄天物!
大母猪慌慌張張跑过去,狼吞虎咽地把施舍给它的零食吃完了,鸡也在那里等着了,鸡也饿的了。但是没赶上!捞粉女人手也没洗,忙得又进去爬在锅口上捞上粉条了!大概她觉得小孩子的屁股应该是干净的,没必要洗手。
妈妈呀!炕洞子着火了!忽然码粉坨的女人高声叫了起来,炕头苇席子烧着了!正冒蓝烟了……捞粉的女人急忙从凉粉条的水桶里舀起一瓢冷水,眼急手快地泼到了冒烟地方,一伙人手忙脚乱地把苇席子卷起来,下面衬上半块土坯子(炕板子)。
凉活凉活哇,可不能再压了,再等晚一会看见,房也点着了。拉风箱的女人心里克良地说。可能她在心里想,自己风箱拉得太快了!
压饸饹的男人在锅口边上,被汽水蒸得满头大汗啥也看不见,甚至他的汗点掉在锅里多少他都没在意。和粉面女师傳翘起屁股,跪在炕上紧的和粉面,谁也没注意这场意外。善良的女主人对这场意外没有办法,也许就在预料之中,从那么多人背着粉面走进她家的那一刻起,她其实就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心里想过,这压到何年何月呀?但是又能拒绝那家了?
好几年的一块烂席子,早就想换它了,一冬天也没眊瞭见个卖席子的,别管它了,就接几接茬压哇。女主人宽慰着大家伙说。大伙这才把紧绷的脸放了下来,对女主人的豁达表示尊重和赞美,个个又回到自已的岗位忙乱开了。
当牛羊群回村的时候,压粉条营生就告一段落了。家家户户得饮牛接羊了,每家都忙得把冻好的粉坨子,装在口袋里,准备着背回去,顺手留下几个粉坨了,作为对主人家的补偿,实在过意不过,在人家家折腾了一天,烧上人家柴火,还把人家苇席子烧着了,放下几个粉坨子,实在是拿不出手。
在女主人的再三推让下,最终还是留下了!当然了,今天他们家有俩三人得出去找个睡觉处,炕烫得睡不成。晚饭,左邻右居已经给做好了。肯定有凉拌粉条子!庄户人家又在劳累中度过了一天!第二天女主人把烧烂苇席处用蓝布补了块补丁,再没提买席子事。倒是卖席子的买卖人到她家问过几回,被她一口回绝了。买一块满炕大席对庄户人来说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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