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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个同学老板乔利升曾经的补习故事

●赵丙启  校对 修改 编辑●王成海 



那是公元一九九零年秋天里的一个上午。

乔利升跟在一挂小排车的后面,一边不紧不慢地溜达,一边心三心四地瞎思慕。

拉车的是一头癣毛驴,赶车的是乔老汉(利升父亲)。车上装了一麻袋山药圪蛋一麻袋胡麻籽籽还有两小袋莜面,当然还有半捆山药蔓(wan)子,那是癣毛驴的干粮。

这毛驴也不知道是什么年代被什么人驯化过来的,跟马牛羊绝对是两个概念,简直个是偷奸耍滑的行家里手。路平好走的时候假装挺卖力气,越是到上坡或崎岖不平路难走的时候,就越不好好拉车。仰起个脑袋圪奓着耳朵歪砍扎楞也不知道出啥洋相了,害得乔老汉手忙脚乱的,嘴里一股劲地骂着“鬼绳线,鬼绳线……”

乔利升闷着个头,只好帮着推车,正在要紧弯子上,同学郑海江猛不丁跑过来帮忙,连推带拽又扳轱辘子的,好不容易爬过一个大圪梁。

田野里的庄稼大部分都收割了,偶尔还有几家起山药的,男人们前头用步犁串,女人们跟在后头捡拾成堆然后装袋子,孩子们也忙着抓起蔓子摔打,后半季天旱缺墒,远远望去,雾更尘天的。

郑海江是邻村的,比乔利升小两届。去年一起在补习班了。人家骑了个自行车,刚好遇上“乔老汉骂毛驴,乔利升生闷气”的节骨眼上,撇下自行车过来攒了一忙。乔老汉回头对着郑海江笑了一面,问询三两句,因为邻村上下沾点老亲相互也熟悉,再加上海江和利升也经常你来我往的惯了,所以再没言语,就梗了个脖颈直顾哄顺他的“鬼绳线”了。

“你今天也报名?”利升问

“嗯,不报咋弄了,不服气哇。”

他俩去年同时参加高考,又是发挥失利,利升差4分半,海江差8分。

放弃哇,舍不得,再补哇,家里紧等等供不起呀。海江还好了,人家是个“二岁岁”(补习两年,老补生们的戏称)可是利升已经是“四岁岁”了,年年差不多,年年从希望变失望,一个能言善辩的个好后生,硬补习补得瓷眉杏眼的了。

利升家庭条件不太好,弟兄四个他排老三,大哥娶过媳妇儿另灶了,二哥高中毕业也考了一次,离录取线八岇远,看看没指望,几年前也不念了,在家挖了两年“二垄儿”,刚前一阵子相跟上村里的一帮后生们去大同小煤窑打工去了。小弟上初中,成绩还不赖,全校排名挺靠前。

家里这一大摊子事外加二十多亩责任田就老两口忙乱了,大哥大嫂说哇拿轻掇重的也搭照的了,毕竟人家也有人家的小日子了。


唉,庄户人家乱事多,婆媳关系也挺敏感。老父亲又是个闷葫芦儿倔脾气,关键时候没主意,就知道埋头苦干……利升也曾打算不念书帮衬家里干些营生,让父母稍微轻松一下,每当看到父母亲期待的眼神,就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内心非常矛盾。

来到县城已近中午,郑海江走一会儿骑一会儿一直相跟到粮站,粜了胡麻籽籽,零零整整不到二百元。乔老汉一分不剩全部笃擩给利升,然后又来到中学食堂,把山药蛋和莜面交给管伙食的老师,过秤登记后已近中午,海江领到街口一家饸饹馆,父子三人三大碗荞面饸饹两碟碟免费乱腌菜。乔老汉从自己碗里给两个后生分搛了一筷子,独自挪到墙角的桌旁,往碗里又兑了一大勺面汤,默默地吸溜了。

毛驴在对面的墙跟底独自享受着山药蔓子,两只长耳朵悠然自得地摇摆着,很是惬意!(有时候人活的不如牲口)

刚开学,下午的事儿不少。交了一季度的补习费和住宿费,父亲给的钱也没剩下几个。海江又帮忙把利升寄存在同学家的行李被褥倒腾到宿舍,又开始了一年的补习生活。饭后稍微缓歇一会儿,乔老汉独自赶上小排车回去了。望着父亲佝偻的背影逐渐远去,利升自然是泪水模糊了双眼。

郑海江父亲给别人开大车跑运输,想当年也是“方向盘一转,给个县长不干”。家境相对宽裕一些,他不住宿舍,在学校附近租房子住,朋了两位同学,吃饭是房东给包揽了,只要交钱就行。人家的零花钱也不缺,隔三差五还接济利升。

文补班教室是校园里的最后一排靠右的大房子,再往后就是操场了,青砖镶边儿土坯房,门楣上方用广告色写了两个字:“文补”。不知道哪个灰猴捣蛋鬼把“文”字上面的一点儿给擦掉了,远远望去,就成了“又补”,让人哭笑不得。

最让乔利升想不到的是今年补习班的班主任是黄玉芳!

第二天早操后十分钟,乔利升和郑海江从操场匆匆忙忙赶回教室,一位女老师已经在讲台上环视着黑压压一群同学。(班容量最高时上过94个人)

挤挤擦擦好不容易从课桌与男女同学之间的旮旯旯找到座位勉强坐下来。利升抬头一看,有点不相信自个儿的眼睛。一时间瓷瞪瞪地就像中了孙悟空的“定身术”。

黄玉芳(此刻应该称黄老师)一身时髦打扮,雪青青马海毛薄上衣,袖子非常宽大,(后来才知道那叫蝙蝠衫),灰篮色牛仔裤子巧妙勾勒着女性的丰姿。讲一口不太标准的普通话正在给大家作自我介绍,同学们照例在底下嘀嘀咕咕。因为人多,最后排的人都听不清她讲了些啥,就看见她神采飞扬的手势和模棱两可的口型。哑剧一般幽默。


乔利升彻底懵圈了。这黄老师正是他曾经的同桌,人家是应届考上了自治区师范大专的。

他这几年考完再补,补完再考,彻底与曾经的同学们失去联系,除了几位仍然在分数线以下抗战的老补们。

利升翻开一沓复习资料,脑袋扎得很低,心不在焉地一目十行浏览,一边听黄玉芳口吐莲花。心情非常复杂,就算他写文章全校出了名,也不能描述此时此刻的窘迫。

好在人多,这漫长的“班主任就职演讲”终于结束了,直到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也夹杂一两声起哄的口哨声,随后,黄老师的脚步声消失在教室外头,利升扭了扭酸困的脖子,长出了一口气抬起头,结果正迎上郑海江狡黠的眼神。

“听说黄老师是你的初恋?”

“你快不要胡嚼了,哪跟哪的事?”

“刚才有几个四岁岁老补生议论,说是你们应届时候同桌,还相互递过纸条条了。”

乔利升两眼一瞪,郑海江立马不言语了。

……


七年前,利升与黄玉芳同时考上县一中高一年级,分在同一个班又是同桌,高二分科时,本来黄玉芳打算学理,不知什么原因又改变主意,与乔利升又分到一个文科班,还迎不遇又坐了同桌。黄玉芳的数学和英语比较扎实,其他科目也还凑乎过得去,语文是一塌糊涂,文言文死记硬背也就算了,一写文章就像落(lao)窝鸡丢了蛋,坐卧不安抓耳挠腮。她非常佩服乔利升的文笔,经常在晚自习向他讨教一些写作方法与心得,这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功夫不负有心人,一个季度下来,黄玉芳的作文水平也提高了不少。这其中也多亏了利升牺牲了许多宝贵的时间。自然而然,两个人的感情也在不知不觉中升了温,都是青春年少的时候,彼此有些好感也是正常的,只是这感情好像比同窗之谊高出一截,又够不上谈情说爱谈婚论嫁的程度,反正是朦朦胧胧的不可言表。

黄玉芳也是乡下的庄户人,家境稀松,几次三番和乔利升悄悄圪嗒过:考不住就不补了,找个人家订婚呀,要点彩礼钱给哥哥娶媳妇,她哥已经二十四五了,按本地庄户人家眼面前的说法,再不找媳妇儿就“涨了坝”了,以后十有九打光棍哇……一边说着一边瞅端利升的表情。

也曾在星期天两个人偷偷摸摸看过几场电影。当时县电影院的入场券是用牛皮纸印刷的,上面盖了个红砣砣印,乔利升从小爱鼓捣,他找了本旧教案撕下封皮,剪成电影票一般大小,用蘸水笔蘸上黑墨水仔细把票面图案描画下来,又去食堂问大师傅找了个番瓜蒂子,又磨又琢,像模像样地刻了一个圆形公章,抹点印油轻轻一盖,模糊不清,再用红墨水水添写了年月日期,这样,就在黑灯瞎火的检票口子蒙混过关屡次得逞,每一次都让黄玉芳心惊胆战地拽紧了他的手,后背心汗津津的,过后又佩服他的才干与胆略。


黄玉芳也有几次小脸热朴朴的想和乔利升表白,又觉得他浑身上下没一件正经衣裳有些不踏实。再加上听说利升家齐不楞症四个小子,也是五心不定。

三说两说快高考呀,又忙得摸不着头迎上下了。结果这事就搁下啦。

前脚考完,后脚接到大哥大嫂的捎话,说家里忙成虎不害了,让利升快点儿回家帮忙,利升连招呼也没跟黄玉芳打一声,直接回到家里,不外乎割草放驴撵牛喂鸡。两个黑洞洞一个金更更(早起晚睡中午不歇)忙得脚后跟也朝前了。

再说玉芳收拾好行李准备回家,她是“砂锅捣蒜”就这一锤了,考上算事考不上寻人家嫁人,父母就这一句狠话,这三年高中还差一点没接茬下来喽。

临回呀又牵挂着一个人,她从男生宿舍到教室又到后操场,想问一问乔利升的今后打算,其实她也想找他扎个实口,如果考不住,俩个人能不能继续发展。可惜反塌天也没寻见个乔利升,自个儿怏怏不乐地打包好东西,坐上哥哥的骡子车满肚子委曲回了家。

真是造化弄人,不到一个月后学校教导处墙上张榜公布考试成绩。一张大红纸决定多少了莘莘学子的前途命运。黄玉芳榜上有名,乔利升一分之差。

因为乔利升忙乱家里的营生,一直也没去学校搭照分数情况,这个消息也是低年级的郑海江去他家帮忙时告诉他的,就知道利升差一分,具体谁考住了,他说他不关心,也记不往。

自此,天各一方,利升开始了漫长的补习生活。

只听说黄玉芳升了大专,也不知道是什么学校,他也不去刻意打听,只是暗暗憋了一股劲,废寝忘食地学习。一晃眼四年过去了。
 

 
直到今天,黄玉芳竟然师专毕业分配到母校,当了文科补习班的班主任兼代语文。这是乔利升万万没有想到的。

课间操后第二节是语文课,在上课前利升来翻了几次思想斗争终于让郑海江劝导住,乖乖地坐了下来。不过依旧耷拉着个脑瓜子,翻开一本《世界历史》上册,还头朝下拿的了,差点没把海江笑出声。

一堂课也不知道讲了些啥,黄老师一会儿普通话一会儿本地话把“二岁岁”们逗得想笑又不敢笑,郑海江故意扳住利升的下巴颏让他抬头露脸,气得利升照大腿狠狠捣了他一捶。

终于又熬到下课,已有不少同学们从后门走出去,黄老师临出教室又返回来,直接走到利升身边,俯下身子想说些什么,却又抬手耳边垂下的秀发,定顿了几秒钟,随后就轻轻地走了,雪青青蝙蝠衫拂过一缕化妆品的香味。

……

后来,黄老师让郑海江转告乔利升:语文课可以不上,自习课也可以不上。

第二年,乔利升依然落榜,郑海江上了一所自费学校。

熬盼秋收结束后,乔利升独自去了一个遥远的海滨城市打工。通过十几年拼搏,据听说现在混得风声水起,成了当地有名的企业家。他一边经营自己的家俱厂,一边忙里偷闲写小说。这是后话。

2019.0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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