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书亮 修改 校对 图文编辑■王成海
人年轻的时候往往不知天高地厚，人家干甚他也做甚，全凭扑得猛。
一九六八年大概十来月份吧，国家一年一度的征兵工作开始了。公社大队号召青年们积极报名参军，都说参军光荣，保家卫国干革命。村里的年轻后生们也满腔热血踊跃报名，争取成为一名光荣的解放军战士。那年我是17岁，正是那愣头青，还念了几天书，识了几个字，激情四射，斗志昂扬，人家一号召报名参军，我也在可报名之列，高兴得黑夜睡不着，等着盼着想报名。我们家成份也是贫农，我还是团员、基干民兵，而且长得也壮实，自己觉得就是个革命战士。于是我满怀激情要报名参军，当一个光荣的人民解放军战士。那几天走起路来也抬头挺胸格外有力，嘴里不停地哼哼着革命歌曲，就好象已经当上了兵，浪漫得要命。
我把我要报名参军的事情跟我爹说了，说我也想报名当兵。我爹正躺在炕上看书，看了我一眼，又继续看书，始终没说一句话。我不知他啥意思，但我心里却是愤愤地。我妈说，当兵那可受罪了。我说我不怕。扭头出了家门，心想，你爱管不管，反正我是要报名。
现在想来，我那时信心满满地想参军，其原因有二，一是本身生在那个火红的年代，处处受得是党的教育，爱党爱国呀，学习雷锋呀。耳边听到的，眼里看到的都是革命，自己把自己完完全全当作是一个革命青年，心红似火，热情澎湃的革命事业的接班人，我不当兵谁当兵？二是曾经多年羡慕解放军，解放军那草绿色军装，那鲜红的领章帽徽，腰上的紫红色皮带，再端上冲锋枪，哎呀，那才叫个威武。我十二三岁的时候，我们村住过一个骑兵连，据他们说，他们这个部队去青海平息过西藏叛乱，真枪实弹地打过仗。他们这个连来我们村主要是放养军马，总共有一百多匹军马，圈在生产队饲养院的大圐圙里，从春天来，一直到秋天才走的。我那时还小，每天和村里的孩子们去看军马，去军人住的房子里看军人，看他们干什么，怎样生活，一切都是那么新鲜。夏天有时他们的马跑散了，看他们骑着鞍子马，提着马棒，十来个骑兵飞似地冲上山坡，腾起一溜烟尘，那才叫一个豪气。特别是到了开饭的时候，那个号兵一吹号，开饭了。大笼里蒸出雪白的大馍头，还有精美的菜。人家开饭了，我们有时也不回家，看着那大白馍头，馋得直咽口水。那时村里人的生活很清苦，一年也吃不上几顿白馍头，而且时常饿肚子。心想咱啥时能像他们一样每天吃大白馍头呀。等长大了咱也一定要当兵，吃大白馍头！
几天之后，大队通知去公社检查身体。那天我和我们大队七八个后生去了公社，一路上高兴得象兔子似得直蹦高，撒着欢儿地跑。那时的霞江河公社所在地在四王柱村，村子中间一个大院，一排十来间房，体检就在公社大院里。当时全公社有八十多个青年后生参加体检，满院子的愣后生高声大嗓地说笑着，打闹着。虽然说十月天已是冰雪在地，可整个公社大院却热气腾腾。似乎那天的阳婆也格外地明亮温暖，十月小阳春吧。我混在人群中，又到临时体检室的窗外去看看。体检室共有三四间房子，都挂着窗帘，不让人随便进去，神秘得很。我守在门边，偶然有人进出时朝里眊上一眼。体检的大夫大多是公社医院的医生，有的我也认识，据说旗医院也来了两三个医生。
到了中午，终于听见喊我的名字，院里的青年们大喊：“张书亮，张书亮，叫你了，快进哇！”我忙忙地往体检室跑。体检室里几个公社的年轻大夫我都认识，但还是咚咚地心跳着，我从来没做过任何体检。先是看视力表，一位医生用一根细棍点着那符号让我看，我要捂住一只眼情，说出那些符号的开口方向。我站在规定的位置，全看得清楚，说完了，大夫说好眼睛，一点五。我说我再往后站站，也全能看清。大夫笑笑说，那也是一点五，没有一点六的，我挺失望的。接着又翻起眼皮看，说不是沙眼。又开始量血压，我脱下棉袄，伸出胳膊，医生舞弄了几下说，正常。接着在一张表上记下数据签了名字，让我拿了那张表到隔壁去。
到了另一体检室就麻烦了，还有旗里来的一个老医生，他们让我把衣服全脱光。我不好意思了，说不脱裤子行不行。医生说，不脱你就回去吧。无奈，只好在三四个医生面前脱光了。大夫们开始操作了，身高一米七四，体重七十一公斤。他们一个人量，一个人记数。高医生与我熟，笑着说，这家伙，你们家的粮都叫你吃了。后来是测肺活量、听诊心肺、摸脊椎、看耳朵牙齿，还要捏一捏腰背，甚至连屁股都看。如临待宰的羔羊，要摸摸你的肥瘦斤两。体检完了，公社高大夫说，这家伙一切正常，是个好兵！那位旗里来的老医生又把我重新检查一遍，说，这孩子就是牙齿不整齐，要不是个空军的苗子。说完拍拍我的肩膀，又安顿说，回去注意不要感冒，准备去旗里体检吧。同时把我的那张体检表另外放在抽屉里。我赶紧穿好衣裤，临出门时，高大夫说，你挺有希望，旗里的医生看准了。我高兴地奔出门外，连跳了两个高高。
下午天阴沉沉的，飘着几片小雪花，我和村里几个青年走在回家的路上，雪花落在脸上，凉丝丝的，特舒坦。我们一路说笑着，有人说我要是当了兵，先照一张穿军装的像片寄给我妈看看。二林说，我当了兵就抗机枪。我说，听说部队食堂随便吃，还比赛吃饭快，我先好好吃两顿大白馍头粉条炖猪肉。栓栓说，他妈的，老子当了兵，二彩她想嫁我，我还不要她了……
这伙有志青年雄纠纠地奔腾在乡间土路上，各自抒发着雄心壮志，展望着远大前程！
回到家里，我吃了母亲给热得四个糜子窝头，两碗糊糊，肚子又鼓起来了。天快黑下来了，我的那几个伙伴，二红、小山们来了。他们也听说我体检挺合格，高兴地坐了一晚上，把我去公社时买的一合红舞烟也吃完了。我妈特意烧了开水，还放了一撮砖茶，我父亲却一直没说我参军的事情，只是问了公社医院谁去检查的。因为他和医院的人都很熟。
此后大概又过了七八天，民兵营长老王才通知我们去旗里体检，我们大队一共去三个体检的，刘玉亮、班建武和我。第二天我们三个步行20里去了芦家村火车站，民兵营长老王是骑自行车去的。全公社大概有二十几个去旗里体检的，大多都穿上些干净衣裳，聚在站台上等火车。那时旗政府在土牧尔台镇。
火车快来的时候，王营长找到我，很有些遗憾或者是难以启齿地说：书亮，情况是在不断地变化，刚刚公社接了旗里的通知，你这次看来是不能去旗里体检了。原来估计你最有希望，看来今年是不行了。我问：这是因为啥？老王说：具体我也不清楚。你要不先回去吧。我说，已经买上火车票了，还是去一趟吧，顺便看看我的一位同学。老王说也好。我便与他们一同去了土牧尔台。其实我还不甘心。
人们常说天有不测风云，其实有些事情有时突然也是必然。那时我听了这个消息一时也像是头上挨了一棒，有疼痛也有懵懂，一颗热朴朴的心一下跌在冰窖了。可我这人愚钝、耐皮，也就是皮厚，三棒两棒还击不倒，又跟着去了土牧尔台。找到朋友赵治，他当时在印刷厂，我说了情况。他便找人去旗武装部打听我的情况，结果人家说反正体检名单没有我，什么原因不清楚。我在赵治的宿舍住了两夜，第二天在新华书店买了两本书。回家哇。临走时，赵治说，先回去吧，看明年再报哇。我答应着回了家。
那年，刘玉亮、班建武都入伍了，大队还组织了欢送会。我眼看着他们穿上军装走了，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第二年冬天征兵工作又开始了。我又去大队领表要报名，大队支书任吉先说：“这后生，甭报了，没用。”于是我想参军的事就此了结了。
数年之后，我才稍稍微明白了一些。那时参军不仅要身体好，还要过政审这一关。第一年公社体检完，要政审材料，大队让贫下中农协会找了几个老贫农给我写了政审材料。说我二爷爷是地主成份，我爷爷当年是集宁县保安团的团长，1937年跟日伪军打仗死了。而且我父亲那年还被挖过黑帮。
哦，原来如此，都是事实。怪不得我父亲对我要参军的事情不发一言，是的，我爷爷死了，奶奶守了32年寡，当时父亲9岁，叔叔4岁。解放后我爹不敢当干部，父亲知道我当兵无望。所以任由我这不知世事的愣小子乱扑腾。第二年任支书不让我报名。我才明白，他们那时确实还是很有点远见的！
年轻人哪，就是得跌几个跟头，或许才能明白点世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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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绍】张书亮，网名山里闲人，男，内蒙古察右后旗人，大半生从事高中语文教学和班主任工作，现已退休。张老师一贯多才多艺，尤其钟爱书法、文学、摄影等，但退休前因为工作太忙之故无法施展，退休后一边帮老伴料理家务，一边助儿子照看小孙子，一边重拾旧日爱好，夜以继日地舞文弄墨，生活充实得就像秋日的硕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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