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老Q子 校对 编辑/王成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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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连二不老，但他当倌的资格老。他的年龄，也就刚到五十岁，可他放羊的年限早已超过四十多年了。九岁那年，他的父亲给他做了一根适合他使唤的羊鞭，从那一刻起，再也没有放下过。他的父亲就是老羊倌，放了一辈子羊，他竟然也让他的孩子去继承他的衣钵，让人有些想不通，但是，生活的艰难，学会一种生存技能，也未尝不是当父亲的心愿？所以，残酷的现实，让他把他的儿子绑定在和他一样，经受了一辈子的苦累生涯中去。
他的父亲是大羊倌，小连二就是羊伴子。一个九岁的小男孩，站在羊群当中，几乎个头一般齐，开启了他的生活经历。村里头，他家揽着全村的羊，按每头羊一年挣人家多少钱这种方法给人们放羊。他每天沿门到户去每家养羊户去赶羊，然后集中到他家门外一片偌大的空地，冬夏无常都是这样，这叫晒羊畔，至等一段时间就出群。他在羊群头前走，他的父亲在羊群的后面跟，一老一少一群羊，风里来，雨里去，从不失误。这就是村下唯一的一群羊。
这段初开头放羊的往事，他现在提起来都难以适应。他说，他一上西山，返回头瞭见学校里耍的孩子们，听他们的吵闹声，他就止不住痛哭流泪。他一有点上火，眼睛就发红，可能是那时候落下的毛病。
他的父亲老了，他也早已独立成为一个好羊倌了。他的羊鞭也一字字儿地变成一条标准的羊鞭了。他懂得羊的生活习性和基本的病理情况，他的土办法，甚至连兽医都觉得好。同样一坡草，他放得羊，膘又好，吃得又稳。母羊泌乳与否，乳量多少，他一看羊是否倒嚼，肚里什么响声，就基本确定了。
四子王旗供济堂那儿的人家，属半农半牧，草场宽大，养得羊也多。听说明地有这么个后生是个好羊倌，就争着来雇。小连二去了，吃的百家饭，穿的百家衣，外面当羊倌，一当就是十几年。赚巴了一点钱，才回来村里，娶妇生子，过起平常的日子。他的家底儿，也就是秃头上的虱--明摆的。辛苦了年轻后生时期，除了些瓢盆锅碗，也没剩下点富余的钱。村里的人家，凡养羊的，已不再是过去的几只了，而是能成群的几十只或几百只，他的羊倌生涯，也停歇下来了。
羊贩子说，钱不着忙，啥时候有，啥时候还。不想，他们忽然收留下一群羊，草没准备一根，料没准备一颗，硬是靠他散放，熬过一冬天，羊除了没失伤，还又长了个头，又增了膘。第二年春后，正碰绒价挺高，凿下绒就把饥荒打完了。
这群羊，也是他个人圈起一群羊的基础，他们老大不想受那个罪，干脆都折给他了。这是他给自己放羊的开始。
这期间，也不是有多顺当，很多变故也是必须经历的。最早上面说，山羊不能养，破坏草场严重，抵换成绵羊，所以他忍痛变卖了山羊，又换成了绵羊。后来，上面的又说，全面禁牧，不能散放，又将土种绵羊处理掉，换成二寒羊。禁牧时期，被罚款，被拉羊已是常态。更严重的是对一年，行情下跌，辛苦了一年不说，还倒贴草料钱。又是这么几十年，风风雨雨，苦乐相随，终须是挣得多，赔得少。家里治买全了家用电器，出行也骑上摩托车，农田里也有可耕种的小四轮儿拖拉机。老婆有衣穿，也有油搽。供他儿子，一直上了大学。他的父亲，多年前去世了，老母亲随了他的弟兄，到了城里住，时头半节给他母亲宰头羊，也是孝心。他每年总要养两口大猪，自己留一头，分给其他姊妹们一头。住在农村，这也是他唯一的一点儿心意。弟兄姊妹，也处得很好。
当羊倌，终究是一种灰营生。没有假日，没能清闲，甚至连生病都不敢生。越是坏天气，别人往热炕躺，你得越往外跑。穿好的，坐好席，从来都没给你留一份儿。营生属性就决定了你这部机器，一直处于工作状态，不得有半点儿慢怠，而且与苦相伴。他的母亲生病了，他走不开，电话里安顿姊妹们，花多少钱？我都出，只要将母亲的病治好了！
他的母亲，诊断出是癌症晚期，看得没治了，弟兄姊妹们考虑他放羊太忙，顾不上照顾，就送回邻村他二姐的家里，那天大中午，闪了个空儿，他带着他的妻子去看了母亲，他的母亲还问他羊群谁给抬的哩，在那个山坡上，他给我讲这段故事，已是满眼落泪，我不忍心看他，悄悄将脸背了过去。看来忠孝不能两全，羊倌未免能脱俗啊。
小连二家，在村西头住的。他的放羊路数，重来都没有往东部走过。西头的羊倌，在村里的口碑很好，就是以他为榜样标准的。他的羊群，不论头数多的时候或少的时候，只要庄稼在田，他总是赶着羊，离开得很远。他说过这么句话，他说猪羊牲口都一样，多灵也是记吃不记打。吃一回，记住了，打一回，记不住。个别羊吃庄稼，也不见多能长膘长肉，它吃不说，引逗得其他羊也吃不好。再说了，养羊为得利了，人家种地也为得利了，害别人，为自己，从良心上也过不去。
羊倌这种职业，到底有没有传授下来的密诀呢？他笑着说，哪有哩。受罪，吃苦就行！
西头，和小连二住的邻居润思，也是个养羊大户。他对小连二的牧羊法，总是赞叹不已。他说，人家那看天气，顺风向，按季节，出群时间，回家时间，放羊路线，阳坡阴面，都是有规律的。人家放出来的羊，天热不扎堆，天冷不怕冻。夏天看，羊是半膘，后秋天都满膘，春天不抱累不放乏，生病羊又少。那就是技法！人也有功夫了，耐冷耐热，耐饥耐渴，几十年了，真厉害！
可能，上天是有眼光的，他也眷顾这位打小放羊放出来的老羊倌吧？他除了一袭近乎天然的紫铜色脸庞，和那短胖的身材，从没染上羊病，也没落下腰腿疼和关节炎，这是可喜的。
他的儿子，大学毕业，已有了工作。我笑问他，你们老汉给你传下条羊鞭，等你老了传给谁？
他倒吸了口气，说，不往下传了，我得找个地方，用石头将鞭杆砸断，用剪子把鞭挺子剪碎，然后深深地埋了它。他的语气是那么认真，他的脸色充满悲怆。
我的故事讲完了，我也不想再往下写了。受罪和劳累，从来都不是一个值得赞美的话题，如果你有心，那么就同情他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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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绍】老Q子，本名乔有才，二连浩特市人，祖籍乌兰察布商都县，是一个穿行于现实和理想的行者，喜欢阅读，酷爱写作，尤其擅长历史随笔和散文的写作，文笔朴实典雅。“草根涂鸦群”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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