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1214 期 〓
文|海清 编辑|王成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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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刘老师和大刘老师是我的启蒙老师。始建于一九六三年的红星小学是我就读的第一所小学。在那里我度过了无忧无虑而又难忘的三年。
001.
红星小学就在我家后面的平台上。五间低矮的土房连同它东边的两间柴房依山而建，其实这样的描述也不恰当，因为从远处看，整个学校包括二十米见方的操场都是在山半腰上。虽然它在村里，却和其他民房不在同一平面上。它处在山鼻梁的西侧。
山鼻梁把我们这个叫大夫营子的小村子分成了“营子里”和“山湾”两部分。营子里的孩子上学放学要走山鼻梁上一段全是锉脚石的山路。我第一次走这段路的时候，是堂姐搀扶着战战兢兢地挪过去的。
我家是山湾的最东户，从我家到营子里有很长一段距离，几年后又有几户人家陆续在这中间盖了房子，直到那个石匠出身的三叔用铁钎撬、用铁锤打硬生生把山鼻头消掉一部分，给儿子盖上了三间房，“山湾”和“营子里”才连在了一起，但村里人仍然习惯称呼“山湾某某”或是“营子里某某”。
那条陡峭的山路也因此废弃，改道我家的东边。无论通向学校的路怎样改，我去学校都是最方便的，翻过我家西面的土墙，再走几米坡道，就到操场篮球架下了，然后一溜小跑再登八九个台阶就进了教室。当我背着妈妈给我缝的新书包，第一次走进教室的时候，是一九七五年，那年我九岁。
还记得当时五间土房只有一道出出进进的门。最西边的一间是老师的办公室。办公室和教室有一道界墙，这道墙是有门能锁的。剩下四间房之间的界墙上没有门只安了门框，这种结构是为了方便两个老师同时上六个年级六个班的课——东边的教室是一、二、三年级，西边教室是四、五、六年级。也就是说全村三、四十孩子就挤在这五、六十平的两个教室里，这样的复式班在当时也算是非常普遍的。
实木的长条桌凳高矮不一、长短不齐，宽窄不同，密密地挤在一起，中间的过道要侧着身子才能过去，好在那时候的孩子身体都结实而且灵活，下课的时候里面那些急性子的学生干脆从桌上越过来，即使被老师看到也不会挨批评。即便被摔得头破血流家长也不会找到学校来。那个时候安全在校园没有现在邪乎。
002.
学校仅有的两位老师一位是我的本家叔叔，因为他个子稍矮年纪稍轻，全村人都叫他“小刘老师”；另一位是我的本家哥哥，他个头稍高年纪稍大自然也就成了“大刘老师”。小刘老师教全校数学，大刘老师教全校语文。至于“音、体、美”这些课程，在那个特殊的年代有它的特色：美术课全校从来不上。
音乐课是大刘老师带着全校学生一起唱，唱歌前小刘老师先龙飞凤舞地把歌词写在黑板上，两个教室的学生乌压压得挤在一起，一边抄着歌词，一边咿咿呀呀地哼唱。“春风吹，阳光照，红小兵起得早……”这是一年级学的，已经忘记了歌名。“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是全校的最爱，唱起来声音洪亮，情绪高昂，直到现在还能想起大刘老师站在两间界墙门口，一边指挥一边忘情地和大家一起高声唱歌的情景。
全校师生一起玩的体育课比较壮观：跳皮筋儿的、丢沙包的、打尕的、下五福的、席地而坐玩石子的，课桌上、窗台上、树下、土石结构的乒乓球台上、木头篮球架上、操场上、山坡上的梯田里到处都是玩嗨的学生。两位刘老师也和大家一起打篮球或是乒乓球。那些五年级的学生年龄和小刘老师差不多大，个头也差不多高，有时他们也“撞拐子”、“打毛球”（用牛毛中间夹石子搓成的圆球）。这是夏天的体育课。北方的冬天比较寒冷，体育课怎么上就没有印象了。
我们都喜欢小刘老师的数学课，他上课的时候总是乐呵呵的，深入浅出地讲解让人很容易理解和接受，语言也诙谐幽默，偶尔还会穿插些小笑话，他的课堂氛围异常活跃。和蔼可亲的小刘老师也会发脾气，他发起脾气来头发向上炸起、脸红到脖子吼起来也很吓人，但他从来没有打过我们。因为喜欢他，放学后和同学玩耍的时候，我们时常模仿他讲课的语气和手势，模仿他打篮球时的动作，常常因为他跟谁亲戚更近争论不休，邻家女孩骑在土墙上，摇头晃脑地喊“你叫他叔叔也不管用，我叫他哥哥比你还大一辈呢”，这样的情景至今仍记忆犹新。
村里人也喜欢小刘老师，农闲时节，也有三三两两的村民咋咋唬唬地来学校看他讲课，他们或坐在门槛上或趴在窗台上，边听课边跟着互动。每当这个时候，学生听得认真，小刘老师也讲得起劲儿。在村民眼里，小刘老师是无所不能的，有时候正上课，就有村民抱着“家电”大呼小叫地闯进课堂，“刘老帅（村民对他的昵称），我家喇叭不出声了，你给捣鼓捣鼓……”“我家鼓风机不转了，你给收拾收拾……”每次小刘老师都热情地招呼他们，课间再帮他们修理。久而久之，小刘老师真的成了村里的修理工了，缝纫机、煤油炉、自行车、电动鼓风机、收音机等等都在他的维修范围。九零年我家的电熨斗烧坏了还是他给修的呢。
003.
大刘老师不像小刘老师那样腼腆、文静。穿着也没有小刘老师讲究。他比较活泼好动，爱好也比较多，课间喜欢抽点旱烟。冬天天冷他就坐在炉子旁边拉二胡、讲故事、唱皮影戏，我们把他围在中间听得津津有味。在我们眼里他就是个大顽童，记得有一年冬天连续几天下大雪，山鸟到村里找吃的，大刘老师就和几个男同学在教室东面的柴房里，用马尾毛结套子，套住了很多山鸟，他们把好看的带回家养着，普通的麻雀就被掐死，放在火炉下面烧着吃。弄得满教室都是浓烈的燎毛味儿和窃窃的私语。大刘老师酷爱文艺活动，他利用课余时间教学生唱皮影戏，然后邀请村民来观看，春节的时候组织学生“打花棍儿”，走街串巷给村民表演。
他的语文课我印象最深的是抄写，生字要抄N十遍，课文要抄N十遍。因为三个班级同时上课，一个班讲新课，另外两个班的学生就只能是抄、抄、抄。抄完了作业就听他给其他年级讲课，我们的偷听即使被大刘老师发现，也不会挨批评。偶尔高年级的学生有不会的问题，他会突然提问一下低年级偷听的学生，答对了他会赞许地伸出大拇指。他的默许鼓励着我语文课总是跟着他听高年级的课，致使现在都分不清哪些课文是几年级学的。他从来也不教基本笔画也不教笔顺，学生字的时候都是他写我们模仿，现在想想那不是在写字是在画字。长大后，我因为写字倒插笔没少被人讥笑，也因此常常想起大刘老师。
大刘老师唯一一次公开课讲的是《戴碧蓉》。记得当时来了五六个人，是什么部门的领导来听课记不清楚了，反正大刘老师很紧张，我们都觉得很好玩，因为前一天，大刘老师带我们演练了一天：谁板书哪个生字，谁读哪段课文，谁造哪个句子，课文的段落大意是什么、中心思想是什么，回答问题时手举到什么高度……所有这些我们已经烂熟于心，所以听课的人一坐好，我们就认认真真地配合大刘老师表演。
004.
从上学开始我就是老师眼里的好学生，规规矩矩听课、认认真真写作业，从不调皮捣蛋，更重要的是成绩好，每次期末考试我都会得到很多奖品，像小刀、格尺、橡皮这类东西我会毫不吝啬地送给弟弟妹妹，唯有印着“奖”字的本子，我是舍不得的。“优秀红小兵”、“优秀班干部”、“班级第一名”获得这些荣誉称号我都心安理得，但每次选我当“三好学生”，我就不自在。因为“三好”的“学习好、纪律好”我当之无愧，唯有“劳动好”我实在不敢当，劳动是我的弱项。偏偏那个时候劳动任务特别多，要给生产队拾肥，要给学校捡柴，还要拾掇校田地，每次参加集体劳动我就像个小混混儿，哄哄嚷嚷地跟着大家走，再跟着乱哄哄地回来，而且我的角色总是那个掉队的“小鬼”。
一年级的时候全校师生去山上割麻黄，老师一声令下，大家纷纷回家拿工具。等我挎着筐带着镰刀返回学校的时候，已经有好多学生爬上了教室后面的山坡，山坡上的石头被他们蹬得噼里啪啦地往山下滚。那场面就像某个电影里的镜头，我躲在厕所里不敢出来。外面静下来我才开始慢吞吞地爬山，其他学生已经不知了去向，答应和我合伙的同桌也没了踪影。我战战兢兢地爬到半山腰，终于发现了一棵麻黄，我兴奋地抡起镰刀，结果镰刀砍在了我的左手食指上，一阵钻心的痛，左手滴着鲜红的血、镰刀上贴着一块白白的肉，可能因为大人不在身边吧，特别爱哭的我这次竟然没哭。但是终于找到了回家的理由，挎着空筐、嫌弃地拎着那把砍了左手的镰刀、端着受伤的左手，一点点小心翼翼地往山下挪。等回到家扎好伤口再返回学校，操场上的麻黄已经堆成了小山，大家正叽叽喳喳、七手八脚得挑拣麻黄里的杂草、装袋子、装车准备送去供销社，没有人在意更没有人批评两手空空的我。
二年级的时候去老虎沟打山杏，和这次割麻黄如出一辙。仍然是老师一声令下，全体学生回家拿工具，然后清点人数排队出发，直奔村子西南方向的老虎沟，那时门前的小河还没有枯竭，歪扭七八的几块大石头或深或浅地漏出水面通向河对面，大个子的学生一边叫喊着一边踩着搭石冲过河，那些急性子干脆脱了鞋子淌过去。
等我过了河再穿过河边的谷地时，大队人马已经走远了，好在前面还有“坠”远远地陪着我，我沿着河床磕磕绊绊往前赶，刚到沟门就在路边发现了一棵杏树，树上结了好多红的黄的杏子，我兴奋地跑过去一个一个小心地摘着杏子，慢慢地往筐里放生怕它们碰破了皮。杏子还没有盖过筐底，满载而归的学生已经从沟里出来了，有一个我叫叔叔的学生跑过来，顺手抄起一根树枝朝杏树一阵猛敲乱打，杏子噼里啪啦地落下来，“赶紧收起来，往回走吧！一会儿又把你落下了！”
我感激地收起杏子，叔叔说得对，当我挎着半筐杏子趔趔趄趄地回到学校的时候，老师的办公室里已经堆满了杏。小刘老师接过我的筐，用秤称了一下，告诉记账的“五斤”。估计“五斤”是全校的最低数字了，这次和割麻黄那次一样，我只得到了一块橡皮。我们每次劳动的“战利品”都会记上帐，卖了钱以后，老师会拿出一部分钱按照账目上的数量给学生买文具，剩余的钱会用在“六一”活动和“阳历年”上。
005.
“六一”和“阳历年”是我们最盼望的节日。“六一”以活动为主，“阳历年”以吃为主。活动项目都是两位老师和高年级的学生一起研究出来的，钓鱼、速跑、速算、推圈……所有这些项目里，“弹弓打飞机”是最吸引人的，两个篮球架之间拉一条长长的绳子，绳子上挂一架纸壳做的飞机，一个学生拉着飞机往前走，选手用弹弓发射石子打飞机。这是庆祝活动的压轴戏，打中了飞机，操场上就沸腾起来，掌声、呐喊声久久不断，引得不少村民和没上学的孩子都来看热闹。表奖的环节是我们最盼望的，虽然奖品只不过是小刀、橡皮、木头格尺、和本子这些廉价的文具，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我们都视如珍宝。而且这些珍宝我们都是人人有份的，两位老师说，“好不容易过个节，让孩子们都闹个乐呵吧”。
过了“六一”，我们又开始数着手指头盼“阳历年”。到了阳历年生产队就分给学校几只羊、若干斤白面，并派专人在离学校最近的舅奶奶家杀羊、煮骨头、蒸馒头，其实阳历年的前几天我们已经兴奋得睡不着觉了，阳历年那天我们是不用带书包的，搞完卫生之后，帮忙做饭的师傅就把香喷喷的炒羊血送到教室来。大家兴奋得拿出一页纸放在书桌上，师傅用铁勺把羊血放在纸上，没有筷子🥢，我们直接伸着舌头把羊血吃掉。
那点“炒活血”勾起了我们的小馋虫，之后总是有学生仨一帮俩一伙的穿梭在学校和舅奶奶家，并把厨房的情况绘声绘色地描述给我们。表奖结束后，老师让同学们回家拿碗筷，这次的返校速度是最快的，拿来的碗一个比我个大。在我们兴奋的叫喊声和筷子🥢叮叮当当敲碗的嘈杂声中，雪白的馒头、诱人的疙瘩白炖羊肉端上课桌，我们“过阳历年”的重头戏就开始了。看着我们吃得不亦乐乎，两位老师也美滋滋儿地忙里忙外……
我在红星小学一共学习了三年，后来我们和邻村并校，我去了米其营子小学。陌生的环境、陌生的老师、陌生的同学，再加上半路上两个学校的学生经常打群架，每天上学放学都战战兢兢的，后来我逃学去河里捞鱼，还和村里的老太太去大山上求雨。我的成绩也一落千丈，那个时候我心情糟透了。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常在被窝里一边想着红星小学那些幸福的往事，一边抹眼泪。每天放学后，我就站在自家的院里，往后面张望，希望透过那些我和同学们一起栽的杨树看到小刘老师和大刘老师。五年级的时候，我留级了，又去了大队学校，在那里又读完五年级和六年级。七年级的时候去了中学，我的小学生活就结束了。
四、五年级去邻村的时候，六年级也去了大队。红星小学只留了一、二年级，八三年分产到户，一、二年级也去了邻村，两位老师也调去了大队。我们的教室成了何家的仓库，我们的操场也成了他家的打谷场，两位老师带我们在操场周围栽的杨树，也成了何家的私人财产。
八五年我考入赤峰师范学校。大刘老师见到我高兴得不得了，一个劲儿地夸我有出息，说我是村里第一个师范生，毕业就是正式老师，不像他教了二十多年了还是代课老师，挣的还是代课费……
如今，我离开老家已经二十多年了，每次回家，我都会见到我们的小刘老师和大刘老师，他们总是乐呵呵地和我攀谈很久，他们还开玩笑地说，退休前他们的工资终于超过了我，看到他们开心，我也很欣慰。每次站在自家的院里，我都会向学校的方向张望。我很留恋那无忧无虑、无拘无束、幸福快乐的三年。两位老师虽然文化程度不高，行为也与普普通通的老百姓无异。但老师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的工作作风让我钦佩。老师用一颗善良的爱心，公正、平等的对待每一个学生，让学生在没有压力、没有歧视的氛围里，轻松愉快地学习成长，让我终身受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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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绍】刘海清，赤峰市克什克腾旗人。小学数学教师。喜欢登山、摄影、编辑美篇。偶尔也会写几行质朴文字来追忆过去、感恩曾经的遇见！本文选自作者的散文集《生命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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