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嘚嘚 | 《曲沟，我生命中曾经的天堂》八：曲沟性格

总第163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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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阳县的人常说：“水冶镇的一条虫，安阳县的一条龙。”

安阳人好说：“三个水冶猴，不抵一个'林县头’。”

西曲沟有个文人，名叫刘俊衡，以研究安阳本土的乡风民俗和历史掌故见长，我很佩服。据他考证说，“林县头”的叫法历史悠久。相传清代康熙年间，林县（即现在的林州市）出了一个风流才子刘庚星。刘庚星进京赶考，与全国各地的学子在韵诗歌赋方面进行比试，因其才华出众，鹤立鸡群，力拔头筹，众生心服口服，于是被奉为赶考书生的头头。在中国古代，政治、文化名流之间，惯以籍贯相称呼，比如唐代诗人孟浩然，人称“孟襄阳”，北宋王安石是江西临川人，人称“王临川”，就连曾经“垂钓洹上”、清末民初时期叱咤风云的袁世凯，也常被叫作“袁项城”。同理，因为刘庚星是林县人，大家就都称呼他为“林县头”。“林县头”是夸林县人学识渊博、非常精明的意思，并无贬损之意。而“水冶猴”是人们对古彰德水冶人的谑称。水冶镇位于彰德府西二十公里处，是晋、冀、鲁、豫四省重要的商品集散地，是八百里太行有名的出山口，商贾云集。由于水冶接待的客商以出山、下山者居多，当地便有个别商贩、地痞不守规矩，偷奸耍滑，强买强卖，唯利是图，其形象因此为周边人所诟病。

俊衡老乡的文章里，还列举了民谚来佐证：“南京到北京，没有怀川儿精。怀川儿到水冶，一精都不精。三个水冶猴，比不上一个林县头。”

在我的印象里，这两句安阳的流行语中的头一句，盛行于1980年代中前期，因为我在上高中时就听人说过，它形象地概括了水冶人的“能”。虽然说，这头一句听起来好像一度让水冶人很骄傲，但第二句话，则就是借贬低水冶人来抬高林州人了。

而现在，无论水冶人还是林州人，听起这两句话，大概都应该是不太舒服的。因为这些话从林州和水冶之外的人口中说得多了，水冶人和林州人便听出了几许挖苦和嘲讽。但在我看来，外人说这两句话，尽管有揶揄的成分在内，却更多的是赞扬、佩服甚至是羡慕和嫉妒。时代，在不断充实和丰富着民谚的内涵，并持续赋予它新的特色和意义。

改革开放之初，安阳县西部乡村里的人，大都老实巴交、土嘞吧唧，而水冶人见多识广、头脑活泛、衣着时尚，二者不可同日而语，何况水冶自古以来就有“银水冶”之称呢？水冶人有能力、善经营，林州人更是十万大军出太行，在北京、上海、深圳等大城市做得风生水起。这几十年，“林州工匠”不但成了一个金字招牌，也为林州带回了滚滚财源。春节时到林州，你看回家过年的京城林州人、上海林州人开的车有多么好，你就知道林州人在全中国混得有多么牛了。

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那么，曲沟人是什么特点？在生意场上，在长时间的交往中，曲沟人给人的是一种什么印象？曲沟人为人处世、待人接物中共性的东西是什么？

说实话，这么多年，我没有听到过关于曲沟人的顺口溜，只听到过一个段子，内容编排的是一个曲沟人在给外地客商介绍安钢时，吹牛说，安钢仅仅只是曲沟市郊区的一个企业。

哈哈，呵呵。

仔细想来，我觉得曲沟人的优点，甚至可以被称作“曲沟性格”的，可以用六个字来概括：大气、憨厚、坚韧。

曲沟人的大气，在生意或事业上的体现，就是其眼界高、格局大。不说在京城、在省会等平台发展的杰出人物，也不说曲沟这名动全国的铁合金之乡的称谓，就是在安阳这样的地方领域内，也能有人做成全国某个专业方面的翘楚，比如，被视作安阳乃至河南一张文化名片的书法家刘颜涛，就是一个代表。

时间最有说服力，实力终将证明一切。不信，若干年后，我们再看书法界甚至中国书法史对刘颜涛的评价，肯定会比目前更高。安阳这片殷商故土，虽然钟灵毓秀，但现在作为一个四线城市，对人才发展所提供的平台，没法和杭州、郑州比，更别说相较北京、上海、深圳等一线城市了。

曲沟人的大气，体现在待人接物上，就是不拘小节、随遇而安、包容性强。曲沟人就像一条大河，不因为你盖房子或浇地取了它的水而恼你。遇到坎了，等一等，等能量集聚够了，总能冲破障碍继续前行。你大的小的、清的浊的甚至污染了的水流，曲沟人都可以接纳，带你一起往前走。

曲沟人的憨厚，体现在曲沟人相信憨人自有憨福。人来情往，曲沟人多是抱着吃亏的态度。在曲沟的生意人中间，流行着一个“搿伙计，如夫妻，不当盖地（被子）当铺地（褥子）”的顺口溜。有位官员，曲沟人，在一次聚会上，曾经意味深长地对在曲沟工作过的官员们说，你们在曲沟无论工作咋样，被提拔重用的不少吧？最起码是平调，哪一个不是平平安安、高高兴兴地离开了曲沟？给曲沟人办点好事，曲沟人就会记得，你们说，曲沟人厚道不厚道？

因为曲沟是农村，大部分曲沟人自然就都是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农民。人生不易，曲沟人遇到的麻烦、困难和挫折也不会少一分。曲沟人的坚韧，表现在“忍”。曲沟人不会和强敌“杀人一千、自损八百”硬碰硬地去对着干，而是要靠自己的脑袋去想办法解决问题。曲沟人可以等一等、看一看，可以迂回，知道什么是通融，在底线之内，很多事都可以商量，而不是一根老牛筋，只认一个死理。

另外，曲沟人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敢闯敢干。

中国改革开放三十多年的主要成果在农村。真正有石头就摸着石头过河，没石头就用脚探着涉险前行和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不是天天喊着这样的口号却挥霍和浪费民脂民膏的某些昏官贪官，而是众多的、曾经被贫困害苦、被生存环境沉重压抑、被不公平的社会规则严重排挤和桎梏的农村人。正是这种不甘贫困、勇于冒险的精神，成就了千千万万土里刨食的泥腿子，当年在全国风光无限的大邱庄、华西村和南街村，包括我们安阳千村千万工程时期的“十面红旗”，概莫能外。

而曲沟人，就是这样一群在时代大潮中，勇敢踏浪的人。

前几年的一天夜里坐出租车，聊天中听出租车司机说，有一次下班回到家，他发现车后座有一个手提袋，一掂，沉甸甸的，打开一看，都是银元，数了数，整整六十块。在忐忑中等了几天，没人来找，这笔横财就成了他家压箱底的宝贝。我问为什么不上交到有关部门，那司机眼一瞪，忿忿地说：“上交？交了，还不知道好过了哪个龟孙呢！”

在此，我不批评出租车司机的作为。人性有善恶明暗，况且他说的不是没有一点道理。借这个事说到银元，是因为银元和曲沟人有不解之缘。

曲沟人致富的第一桶金，就淘自于“跑银元”的行当。

这里的“跑”，在曲沟人的字典里就是倒腾、贩卖的意思。这个字，形象而生动地概括了曲沟人的勤快、辛苦和圆融。

在那个时代，中国改革开放的具体实施和现实环境，南方和北方迥然不同。南方有些生意已经做得如火如荼了，北方对于“投机倒把”却依然是高压政策限行。那个时候，银元在安阳本地的地下市场，行情大概是一块银元值八块现金，但到了广州一出手，就是十六块钱甚至二十块钱。而精明的南方人怕被抓，是轻易不到北方来的，所以想摆脱穷困的曲沟人就得冒险来做这件事，他们从安阳周边的农村收集起来，再冒着被查获、被没收的巨大风险，卖到广州去。

我的大伯母今年将近八十岁了，她在比现在的我还年轻的时候，也跟着别人去“跑”过银元，而她却是没有发了财的。致富梦人人在做，但真正成功的却没有几个，况且，有些事你就是尽心尽力了，结果也并非都能如人所愿。

在这一方面，年龄越大，我的宿命感也就越强。记得林州籍的大画家曲春林先生曾经很有感慨地说过一段话：“一个人的命里，财富有多少都是天定的，没财运的时候，累死你也发不了财；财运要是来了，你挡都挡不住。”

我相信他这样的“谬论”。

看到这里，可能有人会疑惑：洪洞县里没好人，可到了你们曲沟，就都成了金光闪闪了？你们曲沟就没有坏蛋？

有。曲沟无论过去还是现在，都绝非一块净土。

曲沟有坏蛋，就像其他地方有好人也有坏人一样。同样的土壤和气候，同样的民族文化属性，人与人之间不会是云泥之别。在过去，即便是现在，河南人出了省，很多时候会不公平地遭受地域歧视。落后与贫穷，是一些外地人长期戴着墨镜看河南所形成的历史偏见，今天，这在包括河南人在内的很多人看来，已经是相当滑稽。对于固步自封甚至不怀好意的偏见，我们不必在意，更不必妄自菲薄。三十年前从曲沟这个小地方走出来的我，绝不认为作为河南人这个群体一部分的曲沟人，就都好得不得了。相对来说，曲沟和中国内陆地区的很多农村一样，即便在发生了很大改变的今天，依然是经济发展落后，文化水平不高。但我们通过纵向对比可以发现，曲沟，无论家家户户的经济收入、人的素质，还是精神面貌，三十多年来，都已经发生了令人欣喜的变化，而且这种变化随着时间的推移，还会越来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