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农历腊月二十四左右，阿黄找到了我在头道街的家。
阿黄是我中学同学。现在能想起的，他的最大的性格特点就是乐观、诙谐。
因为得过小儿麻痹症，阿黄有一条腿残疾。尽管如此，在三年的高中生活中，比我大两岁、同住一个宿舍的他，却处处扮演着哥哥的角色，不仅在很多事上让着我，而且在很多事上护着我。高中毕业后，因为种种原因或不是原因的原因，我们天各一方，再无联系，这也包括在我大学毕业之后回到安阳的五六年时间。
所以说，那天中午下班回家看到他时，很是吃惊。
至今，我还记得当时看到的阿黄的模样。他站在我们家院子里，风尘仆仆，很清瘦。在他的身后，是一辆加重的二八自行车。我不知道那辆自行车，是否还是上高中时他骑的，只看到已经很旧了。
那时，我在老城住的是个大杂院，有六户人家。当我推车走进院门后，他就站在我们家院子里，静静地看着我笑，一直没说话，直到我先开口。
和高中同窗读书时比，阿黄的变化并不大。当时仔细打量了一眼，我很快就认出了他，并立马开门把他让到了屋里。
这时妻子也下班回家，我给他们做了相互介绍，妻子就忙着去张罗午饭了。
坐下来后，阿黄详细给我叙说了他高中毕业后的生活情况。
由于家庭经济条件不好，阿黄说他高中毕业后就不上学了。那时，两个哥哥都已成家，他和年迈的父母生活在一起。前几年，父母双双离世，形单影只的他就只能自己一个人过。当时他在村里支了个修鞋的摊儿，收入也就是鞋摊上每天微薄的进账。他的日子过得一直很拮据，虽然哥哥嫂子们也经常会接济他一些。
在那样窘迫的情况下，再加上腿有残疾，因此鲜有人上门给他提亲。十几年间，偶有寥寥的几个，也都以告吹收场，因此，我们见面时，他还是光棍一条。
说话间，饭上来了。妻子炒了几个菜，还打开一瓶酒。
酒足饭饱后，我问阿黄有什么事没有。他说主要是向我借钱来了。
说这话时的阿黄满脸通红。我不知道是因为他喝了酒，还是因为十几年没见面，一见面就开口向我借钱，不好意思的原因。
接下来，阿黄告诉我，他骑车从老家到市里，只有一件事，就是专门来找我借钱的。毕业后他一直没有我的消息。偶然的一次，他从另一个同学那里知道了我的情况和家庭住址后，就来找我了。至于为什么借钱，他给我讲述的是看好了一个养蝎子的项目，觉得很适合自己，但就是缺本钱。
他用一只拐杖作助力、艰难地蹬车三十多里来找我借钱，让我心里一阵阵唏嘘。
我当时没怎么多想，就决定借给他这笔钱。
把五百块钱当成一笔钱来看待它的分量，是因为我的家底子也很薄。我的月工资当时是七百二十块钱，而且刚刚搬了家，家里两个存款折上的钱加到一起，才只有两千六百块钱。
钱是妻子给他的。午饭后说了一阵子话，我赶着上班先行一步，妻子从银行取出钱后送走了他。
下午下班回到家，我问妻子，阿黄走的时候，说没说什么时候还钱，妻子说，没说。后来，我再没给妻子提起这事，妻子也从来不给我念叨，阿黄借钱的事，就像从来没发生过一样。
前两年，一次小范围的同学聚会，有人提到阿黄，我才想起他借钱的事。当时我就想，他说的那个养蝎子的项目可能没挣了钱吧？至少他现在可能依然过得不太好，要不他早该把钱还我了。接下来听同学说，他现在依然没有找到媳妇时，我把本想说出来他曾借我钱的话，又咽了回去。
那天回家后，躺在床上，我问妻子，还记得我那个借走五百块钱、腿有残疾的同学不记得时，妻子波澜不惊地说，记得呀，咋会不记得。
我说都这么长时间了，你咋也不提醒我给他要钱啊？
“我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你给他要，”妻子白了我一眼说，“我想你也不会开口给他要的。”
随后，妻子告诉我，当时在我们坐着说话的时候，忙着做饭的她，把我们俩的对话听了个真真切切。下午，她不但把钱给了阿黄，还把我们单位过年发的一袋大米也让他带走了。
妻子的话，在我心里滚过一股暖流。
唉，也不知道，当时阿黄是如何吃力地把那袋大米带回家的。
后来我问妻子，我们是否去看看阿黄，妻子说，看人家干啥? 我们现在也就是个工薪阶层，资助不了他什么。再者，如果去，见了面，人家是还你钱，还是不还？
我无语地笑笑。不见就不见吧。
作者简介
王凤森，记者。出版有长篇散文《曲沟，我生命中曾经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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