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监生和李老奶奶
第三部
自此以后的十多年里，老二带着家人经常回来看望，顺带送钱。大儿媳和大孙子经常回来拿钱，顺便看望。
九十岁那年，李老奶奶腿脚出了毛病，走路疼痛，生活渐渐不能自理。她终于答应二儿子去城里生活了，临行前她一再叮嘱隔壁的侄儿，多照看祖屋啊，我还要回来的。
到了城里，她的二孙子将她背到楼上，她的二媳妇早就把房间收拾好了，崭新的窗帘，崭新的铺盖，铺盖上面还放了一套崭新的衣服。李老奶奶哆哆嗦嗦地说：“真好，真好！不晓得我大孙子家可是这样排场？”因为腿脚不便，大部分时间李老奶奶都在床上度过，二儿子二儿媳，便将吃的喝的亲手送到床前，李老奶奶吃过喝过就靠在床头发呆。
“我想老大家的了，你叫他们来看我，好不好？”有一天，李老奶奶可怜巴巴地对二儿子说。
“那我给他们打电话，你跟他们讲。”
电话拨通了，听到大儿媳的声音，李老奶奶一下子哭了。
“我想你啊！”
“我也想你啊！”电话那头有啜泣声，婆媳俩好似生离死别后再度相逢。
“大嫂，你有空还是来看看老娘吧，他成天念叨你跟大侄子。”老二接过电话恳求着。
“我要带孙子，实在没空啊。孙子现在上小学，每天都要接送，真走不了啊！”
“星期天呢？星期天也行啊，辛苦一下，早上来，晚上回去，不会耽误的。”
严监生和李老奶奶
第三部
一个月后的星期天，李老奶奶的大儿媳终于来了，李老奶奶见着她，抱着胳膊不愿放手，两人的眼框都湿湿的。大儿媳拿出一盒麻花，送到婆婆跟前：“妈，这是你最喜欢吃的，你没有事情的时候慢慢吃。”
李老奶奶接过麻花，瞅了很久，叹了一口气说：“我有二十年没吃麻花了，牙齿掉了，再也咬不动了。这么好的东西，你还是带回去给我大孙子吃吧。”
整个上午婆媳都在房间说话，下午大儿媳要回去的时候，李老奶奶指着床头的一堆补品说：“这些东西我也吃不掉那么多，你带回去吃哈。”大儿媳不要，李老奶奶板着脸生气了，她这才含着泪水拎到手里。她转身对老二说：“如果不是你大哥走得早，我也不会忍心要你一个人辛苦地照顾老上人，你吃亏受累了。”
老二憨厚地笑笑：“自家上人，还有什么说的。”然后要儿子开车送大娘到长途车站，临行前又叮嘱，一定要把车票买好，送上车再回来。此时，那个用狗尾草编项圈的小孩，已经三十岁了，大学毕业以后，他曾去南方一家大公司上班，现在独立经营父亲交给他的企业。他拿过大娘拎来的蛇皮袋，把补品一盒盒装进去，然后扛着肩头，送大娘下楼了。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又是十年，李老奶奶100岁生日就要到来了，老二一家计划着办一场百岁宴，把亲朋好友都请过来热闹热闹。就在这时，李老奶奶却感冒了，虚弱地卧在床上，眼睛微微地闭着。二儿媳送鸡汤进去的时候，她喃喃地说：“这回恐怕打不过去了，你们送我回家吧，就是死，我也要死在祖屋里！”晚上，李老奶奶就不能说话了，只是用手一个劲地抚摸胸口。老二一宿没睡，坐旁边守着，天明时喊了几声“老娘”，见没有反应，不由着慌了，要儿子赶紧备车，送老母亲回家。
严监生和李老奶奶
第三部
枯黄的杂草长上了窗台，杂乱的蛛网封住祖屋的木门，那把“上海牌”铁锁锈迹斑斑地挂在门鼻上。钥匙在大儿媳手上，祖屋是她的。老二找来斧头，要儿子把铁锁砸开。邻里也赶来帮忙，把房间好一顿打扫，李老奶奶终于睡回到她的架子床上，她头歪着，盯着那口陈旧的木头箱子，微微一笑，撒手西去。
“大嫂，老娘去世了，你赶快回来吧。”拿着手机，老二哭着说。
“老妈妈去世了，有你操持就行了，你是儿子，一向又很能干，我一个妇道人家要我回来干什么？我又帮不上忙！再讲，我带孙子也脱不开身啊……”
“要你回来干什么！你是她大媳妇，你看你要不要回来？！”一位堂兄弟在旁边听不过去，抢过手机，怒气冲冲地训斥道。
第二天中午李老奶奶的大儿媳、大孙子终于回来了。还没到祖屋大儿媳就放声大哭：
“妈啊，我的亲妈啊，你怎么这么狠心，不等我，让我见你最后一面啊。你可晓得我天天想你，夜夜想你啊！”
她跌跌撞撞地冲进屋里，对着棺材狠劲地捶着，眼泪一颗颗地滴在棺材上。家门口的一位大妈上来劝慰：“大嫂子啊，你也是七十多岁的人了，可不能这样哭啊，你要保重身子啊！”大儿媳哭得更厉害了，把头撞到棺材板上“嘭嘭”作响。晚上大家到饭店吃饭，喊她，她也不去。说要多陪老人家一会儿。
严监生和李老奶奶
第三部
次日上午出殡，下午李老奶奶的大儿媳、大孙子就离开了。离开前，大儿媳嘱咐隔壁的堂兄弟：“祖屋是我的，你多辛苦多留意帮我照应着啊，有一天我还要回来住的。”
按照当地习俗，三天后是李老奶奶的“头七”，孝子贤孙要到坟头烧纸，老二一家来了，中午请一些亲友到饭店吃饭。有人提醒道，村里的电工说老大家欠了几十块钱电费，如果再不交就要销户了。老二说，那得赶紧通知他们啊，大嫂还说要回来的，一旦销户，以后再想通电花费就大了。
电话拨通，老二向大嫂通报电费事项，谁料大嫂生气了：“那电费是老妈妈用的，老妈妈办丧事，用了三天，这钱不应该要我来承担！”由于声音太大，一桌人都听到了。
同时“啊”了一声……
《严监生和李老奶奶》完
作 品 荐 读
——河丁
严监生是我国古典写实主义讽刺小说代表作《儒林外史》中经典的人物，其吝啬鬼形象广为人知。而这篇小说以《严监生与李老奶奶》为题，是一种很讨巧的吸引眼球的命名，能迅速勾起读者对这两个人物关系的好奇，引着读者继续深读下去。
作者开篇先给严监生正名、洗冤，说明这位中国吝啬鬼的典型其实只是对自己吝啬，对亲戚家人还是不惜财的。接着话头一转：忽然想到一位老奶奶。这位老奶奶与严监生有什么关系，竟然能引起作者如此联想？ 从写做技法上，也采用了明清讽刺小说经典的时空转换、场景突转的方法，有力地把读者带入故事。
寥寥数千言，就一位偏心眼的农村老太和两个儿子儿媳之间的恩恩怨怨描摹得淋漓尽致，语言精炼老道，故事节奏不疾不徐、从容不迫。作者对农村的生活非常熟悉，对农村人的情感理解得通透，人物形象饱满真实，事件选取非常有现实性和代表性，农村又有多少这样的人生悲欢呢？
读完故事，我才理解作者开头为严监生正名的目的，才明白李老奶奶的故事就是历史的翻版、旧事新说而已。
总的来说，这是一篇典型的讽刺小说，以讽喻、劝诫、批判及娱乐功能为特征，将戏剧形式与悲剧主题、凄厉感伤与戏谑滑稽、现实幻灭与理想建构、人心之恶与道德重塑有机地呈现出来，使人们感受到讽刺艺术的独特魅力。
作者简介
作者朱军东，安徽庐江人。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1996年开始发表作品，文字散见于：《合肥晚报》《新安晚报》《江淮晨报》《市场星报》《大江晚报》《安庆日报》《滁州日报》《黄山日报》《姑苏晚报》《西部开发报》《作家天地》《诗词世界》等刊物。散文集《寻常一样窗前月》（2014年，安徽师范大学出版社），被《中国出版传媒周报》列为近年来国内出版的优秀散文集，并入选安徽省“农家书屋”政府采购项目；诗词集《梨花明月总相关》（2015年10月，安徽文艺出版社）正在各地新华书店以及网络书店销售中。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