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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情音乐 边听边读
作者
班林丽
跛子爷会唱小曲，酸曲也会，但不常唱。
年轻时候的跛子爷不跛，脑子好使，长得一表人才。他还会木工活儿，打得一手好家具。那时，十里八乡的媒婆，都以给跛子爷提家好亲事为荣。跛子爷全不答应，拒绝的理由是家穷，怕委屈了人家姑娘。实际上，是跛子爷心里有了相好的。
跛子爷喜欢的姑娘叫香玉，是邻村赵财主的三女儿。香玉长得像她的名字，模样、性情都温婉如玉。跛子爷到赵财主家为香玉的姐姐打嫁妆，常引来赵家一应女眷围观。跛子爷的活儿做得真是漂亮，板箱、衣柜、盆架、手饰盒等，他都能在醒眼处，尤其把手周围雕出牡丹或凤凰，等上好喜庆的大红漆，再看，花像一瓣瓣在开，凤凰像振翅要飞，惹得赵家女眷“啧啧”称奇。
这期间，跛子爷注意到了香玉，香玉盯他的眼神，像星子一般闪亮。都是青春年少，他自然懂她眼睛里的心思。但他哪敢有非分之想。人家姑娘是大户家的小姐，他是没家没业的穷小子。所以，香玉这姑娘，他自然喜欢得很，可喜欢归喜欢，却只能死死的压在心底。
一个午后，他在树荫下入神地打柜子，香玉独自来了，装着送茶水。他心有灵犀，但不敢造次。香玉将茶水递给他，羞着不敢看他。他先开口了，说：“香玉小姐，到时你的嫁妆，若还找到俺，俺会打得更漂亮。”香玉仍低着头，声音细细地说：“俺现在就让你给俺打一个手饰盒，成吗？”他连连点头，说：“成，成成，俺就给你打，打最好的。”
赵家二小姐要赶婚期，跛子爷白天赶二小姐的嫁妆，晚上打香玉的手饰盒。厢房里的灯光不够亮，好在窗外的月光好。跛子爷选的檀香木料，不易生蛀虫，再说，檀香的味道好闻，也是香玉喜欢的。跛子爷常常半宿不睡觉，也是睡不着，心上想着香玉的好，玉一般的肤色眉眼，玉一般的笑貌性情。他常常想得心热了，血热了，眼窝也热了，可他明白，想不到。便压抑着，用尽心思，使尽手艺，更专注地为香玉打手饰盒。
香玉的手饰盒打得与众不同，不只是活儿上精细，是里外的用心，让香玉动心。跛子爷在手饰盒内做了六个夹层，好让香玉分门别类地放手饰，夹层多却不显拥挤、逼仄。手饰盒外，盒顶跛子爷雕了一朵富贵牡丹，花瓣上还有露珠，新鲜的像刚刚采摘来的。把手处雕了龙凤，栩栩如生，像相亲，像相爱，预示龙凤呈祥。
半个月后，手饰盒做好了，跛子爷偷偷暗示香玉。香玉趁个月夜独自来取。香玉把手饰盒摆在桌上看，抱在手上看，喜欢得不忍释手。临去时，她将一个绣手帕塞给跛子爷，两个人手触到手的那一刻，都身子一震，触电似的，红了脸。
香玉走后，跛子爷打开绣手帕，只一眼，心上便一颤，一种不曾有过的感觉，鸟啄的一般，瞬间攫住他，让身子忍不住兴奋得发抖。香玉手帕上居然也绣的龙凤呈祥。跛子爷想得明白，这不是巧合，是暗示和表白。
跛子爷开始更勤勉地在赵家打家具，赵家的家具也像打不完了，因为女眷们排着队预约。跛子爷乐得这样，每天都能见到香玉。香玉也求她父亲，连她的嫁妆一块打，父亲居然同意了。等到跛子爷为香玉打嫁妆，香玉便有了顺理成章的理由到跛子爷这儿来。香玉说：“木匠哥哥，俺的嫁妆你可要用心打了。”话到这儿，她不说了，那话外的意思，这些家具到时要抬你家去，你不舍得用工用料，你也亏了。跛子爷懂香玉的话外音，就接：“打最好的，最漂亮的。”他的话也到这儿，那话外的意思，他懂着呢，这是香玉的，也是他们的。
不料，香玉的嫁妆刚打好，给香玉提亲的人也到了，对方是城里的大户，是军爷，大香玉一轮。香玉自然抗婚，甚至以死相逼。怎奈她是个女子，且对方手里有兵，有赵财主抗拒不了的权与势。
赵家将哭啼啼的香玉绑了，送进城里。香玉出阁时，跛子爷还在赵家，他拳头握得啪啪响，眼睛冒火，心上有如刀绞，可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身不由己的香玉离他而去。
香玉出阁的当天下午，跛子爷就托病辞工了。他回了家，将结得的工钱全给了爹娘，一个人跑山西挖煤去了。他干活卖力，都说他是个好矿工，可只有他明白，心上想香玉，想得难受。
老天眷顾着跛子爷，四次矿难，他三次逃脱，第四次时，他又逃脱了，侥幸活下来，可一条左腿丢给了煤窑。自此，他成了跛子，成了后来人们嘴里的跛子爷。
矿主欣赏跛子爷，留他在矿上干些杂活，养活自己。他也不想回家，怕人们说起香玉，他难受。
在矿上，跛子爷遇到了一个也叫香玉的寡妇。寡妇香玉的男人几年前死在这家矿上，为活命，她求矿主留她在食堂做饭，挣些钱养俩孩子和老人。跛子爷同情她，常帮她提水烧火。跛子爷跛了，却仍是一表人才，又有些侠义心肠，寡妇香玉便向他表白，愿意嫁他，都有个家。他恋着远处的香玉，却不肯。
寡妇香玉也是个爽快人，不肯不肯罢，仍对他好，有意处处关照他，心疼他。他也感动，心上也会暖，却始终软不下来。寡妇香玉念他的好，过来人嘛，想生米煮成熟饭，把他拴在身边。一晚，她设了个局，把他骗到她屋里。生米还真煮成了熟饭，可过后，跛子爷仍不答应成婚。
寡妇香玉却不气恼，婚不婚的是个形式，跛子爷好赖同意跟她住一起了，她有伴了，孩子老人一家子，多大的包袱啊，她该满足了。
寡妇香玉是陕西人，会唱曲，跛子爷喜欢听，也跟着学。灯下枕边，寡妇香玉也唱酸曲。酸曲虽酸，却都是情真意切的，哥哥妹妹，常就听得跛子爷心酸了，肝儿酸了，眼窝更酸了。
跟寡妇香玉这样生活了十年，第十个年头上，寡妇香玉的儿子要结婚，她便被叫回家去。她也知道，这一走，不会再回来，就求跛子爷跟她一块回去，过日子。跛子爷拒绝了，他清楚，自己老了，是要回乡的，跟香玉再无可能，他是要叶落归根。
就这样，跛子爷六十岁上回乡了。回乡的跛子爷，爹娘都不在了，他从村长那里要了二亩地，每天像侍弄孩子似的侍弄庄稼。
跛子爷爽快，手里有些钱，常整些小菜，叫村上的爷们喝酒。酒意浓时，他跟人讲矿上，讲寡妇香玉，讲几十年的稀罕见闻，却绝口不讲香玉。也唱小曲，撂开腔唱，敞开胸唱，却绝口不唱酸曲。私下里，曲尽人散，深夜里睡不着，他会一个人想香玉，低着声唱酸曲，唱得老泪夺眶而出。
跛子爷七十岁上寿终正寝，走的前一天，没任何征兆，他身体一直硬朗，没病没灾。那天，他叫了村上好多爷们兄弟来家喝酒，他喝得有些多了，就兴致很高地唱曲，也唱了不少酸曲，惹得在场的人吆喝着起哄。
当晚，跛子爷不行了，来家收拾碗碟的侄媳妇赶紧叫人。第二天一早，跛子爷走了，眉目舒展，面容安祥，就像这一生没有一点憾事似的。
两天后，村上有人说起邻村的香玉走了，嫁到城里去的赵财主家的三小姐，那葬礼办得，风光了一座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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