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心情音乐 边听边读
罗锅贾九爷
作者：傅世伟
贾九爷是个罗锅腰，脊背高高凸起来，支楞着衣裳，好像背着口小铁锅。听村里的乡亲们说，贾九爷的娘在怀他时，家里穷得饿死了仨孩子，怕养不活这个孩子，就狠着心，自个横在碾盘的磨杠上，使劲揉搓，想把孩子打下来。结果，孩子命大，没掉出来，却伤了脊梁骨，生下来成了罗锅腰。
老九身有残疾，干不了庄稼活，话也少，心眼却挺活泛。家里穷，上不起学堂，他就常常跟在村上织席编筐的大人屁股后头，看着看着，无师自通就学会了。和孩子们到运河岸边上玩时，他腰里掖上把小镰刀，自个爬不上河岸上一抱搂不过来的柳树，就让爬上树的孩子用镰刀割下一绺绺柔细的杨柳枝。回家来，他把这些柳枝去叶、脱皮、晾干，然后，编成小笊篱、小芊子、蝈蝈笼子。
老九打小喜欢听戏、摆弄乐器。村里大户人家有红白事，请来戏班子唱大戏，他就听着迷了，摇头晃脑小声哼唱。后来，他学唱老生，居然有板有眼。老九对乐器更是心有灵犀，笛子、二胡到了他手里，吹出的曲儿，拉出的调，让玩了多年乐器的老师傅也感到脸红。
老九的柳编手艺越来越精到了，成了远近闻名的巧手能匠。他编的物件也越来越大，从草筐到大笸箩，用的材料从柳枝到红荆条、紫穗槐。他编的物件又好看，又结实，拿到大集上，不用吆喝，就被人们抢着买完了。娘和乡亲们就私下里叹息：老九可惜了，要不是有残疾，一准有出息。
三七年的夏天，雨水格外地大，村里村外一片汪洋。祸不单行，日本兵顺着大运河打到了沧州。村上的人们慌慌张张，都东躲西藏。可是，雨水淹了村子，女人、孩子没法逃啊。危急中，有人想到了老九编的大笸箩，扔进水里，竟然一滴水也不漏不进来。女人、孩子坐进笸箩，用块木板划水，飘飘摇摇，到了地势高的西边村子，算是捡了条命。
水退了，日本兵开走了，乡亲们陆续回到了村里。老九重操旧业，又编起了家什。可这阵儿，家家户户连锅都揭不开，还有几家买这些东西啊。老九眼瞅着编好的箩筐卖不出去，犯了难。突然，脑子里炸响起一个声音：“活人不能让尿憋死”。他合磨着，人多穷也得吃饭。眼下，村里水多，又挨着运河，从水里找食吧，怎么着，也不能饿着爹娘。
老九用自编的蓑衣、鱼篓到运河岸边，和打鱼人换来了小鲫鱼、小鲤鱼，撒到村上的大坑里，又在坑里种上了莲藕、蒲草，在坑边搭起个窝棚，没黑没白伺弄着。
转年夏秋时节，老九的大坑里开出了粉嘟嘟的莲花，蒲草也起来了，结了圆滚滚的棒槌，鱼儿“扑棱棱”跃出水面，张望水外的世界。老九的心就像鱼儿一样，活络起来。天天忙活着，给城里的饭馆子送鱼送藕；给结亲送“八色礼”的乡亲们捞红鲤；到药铺卖莲子、蒲棒。冬天了，用蒲草编草鞋、蒲团，日子总算过得去了。干着活，忍不住就唱两口。
老九二十多了，虽说腰罗锅，个子还像个十几的半大小子，毕竟到了娶媳妇的年纪。可谁家的闺女愿意嫁给个残疾人啊。娘成天唉声叹气，背地里自个掉泪。老九却不急。他心里早就有人了，就是隔壁的柳叶姑娘。柳叶虽说算不上俊姑娘，可活泼泼的性子，一根齐腰长的大辫子，也挺招人待见，提媒的踢破了门槛子，可她总是头摇得像个拨浪鼓。老九和柳叶打小就一块“过家家”、“捉迷藏”，老九变着法给柳叶编好玩的玩艺。柳叶也喜欢心灵手巧、实诚厚道的老九，可这层窗户纸一直没人来捅破。
直到有一天，老九看娘又为他的婚事愁的“吧嗒、吧嗒”掉泪，才涨红着脸说：“娘，您老要不托个人，跟柳叶家提提。”一下子，娘的眼呆直了，不信自己的耳朵，“啥？让柳叶给你当媳妇？”“嗯，柳叶也有这意思”，老九嗫嚅着。“可柳叶的爹那个炮仗脾气，他会乐意吗？”“试试看呗”。
娘找了村上爱张罗事儿的二婶子去柳叶家提亲。柳叶的爹一听就急了，“小九也不撒泡尿照照，俺家柳叶就是一辈子不嫁人，也不会给他。”柳叶爹把二婶子轰出了家门。为这，柳叶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可那年月，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柳叶拗不过爹，来年，嫁到了外村。
好一阵子，老九像霜打似得，听不到他唱戏文、拉二胡，整天就是埋头编东西、撒鱼。可没过多少日子，精气神又回来了，曲不离口。解放后，老九快三十了，娶了个邻村一个结结实实的哑巴姑娘，总算是成了个家。
后来，村里成立农业合作社，老九的手艺又派上了用场。他领着几十个妇女社员搞柳编副业，让村子一度成了运河两岸、远近闻名的富裕村。乡亲们说：九爷的腰虽说是弯的，可做人的腰杆子是直的。
傅世伟，60后，沧州广播电视台党委委员、主任记者。散文、小小说、评论、随笔等作品散见报刊。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