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久远的宋诗撩开一扇怀旧的窗：
别院深深夏席清，
石榴开遍透帘明。
树荫满地日当年，
梦觉流莺时一声。
今天立夏了！
假如今天穿越时光隧道回到儿时看看，立夏，对于儿童，大事件啦。
五岁那时，立夏时刻。
没有穿上新衣服，却不知为什么，妈妈做了那件事儿。她给我并不好看的旧衣服外面系上了绣着三串串不知名小花儿的大红肚兜。
这使我兴奋异常，满屋子乱跑。一会儿就跑到奶奶屋里去显摆，引得奶奶哈哈的笑。
我老家的院墙里有一棵奶奶亲手植种的桑椹树，年年立夏时节一树的果儿。桑椹果儿个大又紫色，味极甜。
每到此时，奶奶规定谁也不许偷着吃。奶奶有计划，隔一段时间采摘一回，保证家里人都能吃到。另外，德高望重的奶奶还不忘给邻里各家送点儿尝尝。
我哥常拉着我到这棵桑椹树下去玩。
其实桑椹树下根本没什么可玩的，顶多围着桑椹树作个官兵捉强盗的游戏。哥哥总是让我当官兵，围着桑树转，捉他这个“强盗”。
哥的心思不在玩游戏，他好聪明，好狡猾。有时故意借着势猛地拉一下桑椹树干，有时又猛地推搡桑椹树，见有几个熟透了的大桑椹从树上掉到地上，立马不玩游戏了，捡起桑椹就吃。哥见我呆呆地瞅着他，倒也有些怜悯，会分给我二三枚桑椹吃。
有时趁着奶奶不在家，哥哥胆大了，直接上了树，站在高高的枝桠上尽挑又大又甜，紫的发亮的桑椹果儿吃。
他总是先吃上几个，忽而居高临下，叫我把红花肚兜提起，说是让我接着他给的果儿。可他偏不拣熟透的大桑椹果儿丢下来，拣那大红色的丢。也不好好丢，直朝我头上瞄。大红色桑椹果儿硬硬的，砸到我头上，一蹦老高，跳到了别处。
哥在树上见我屁颠屁颠跟着满地儿捡桑果儿，乐的咧嘴笑，笑的嘴里吃的桑椹果儿的汁都流了出来……
那时，我和哥哥随妈妈住在句容乡下。
妈妈很忙，她是乡里的妇女主任。平常乡里乡亲有什么事儿，都爱来找妈妈。因此，妈妈似乎没更多时间和精力来管我们。
那好嘛，我们家的百年老宅里，时不时传出我和哥哥嬉闹玩耍的叫声，也传出奶奶跟着吆喝，撵打我们偷吃桑椹果儿的叫骂声。
我和哥哥那时，顽皮的算是到了家了。
那个年代在乡下，立夏，孩童吃蛋撞蛋，这可是一个大级别的事件。
那时，几乎家家户户在立夏这一天要给孩子煮蛋吃。说是“立夏吃了蛋，天热不疰夏”。也就是说，立夏这一天，孩子吃了蛋，可以预防不得夏病。
那时候虽然家家都没什么钱，生活很一般。但这一天，家家都毫不吝啬地拿出攒了好长时间的蛋，煮给孩子吃。品种蛮多的，鸡蛋、鸭蛋、鹅蛋，还有人家竟会拿出几个高级的鸽子蛋。最叫人眼热的就是鸽子蛋，那蛋小小的，圆溜溜的，太好看了，拿在手里，有点不忍心吃它。
也不知什么时候有人想出的主意，给各种蛋编上各式的蛋网。
套上网兜的蛋，比灯笼还要好看，挂在小孩儿胸前，威风，漂亮，精彩……
闹不清楚，怎么后来就有了撞蛋一说。
每每立夏时刻，各自要好的小朋友之间，一反平日亲兄弟的关系，就着节令的喜庆，相互干起了撞蛋的勾当。
大撞大，小撞小，大撞小，小撞大，直面对撞，偷袭撞，大呼小叫，哭哭闹闹……
记得清楚，那年立夏，妈妈为我织了一个蛋网，是用几种颜色的线织成的，老漂亮了。
妈妈手巧，但凡女红活儿，闻名乡里，一时无人能及。我的蛋网，不消说，就是全村蛋网中的佼佼者。
那一次我胸前挂着的漂亮蛋网，在别人眼前晃来晃去，谁也没有我的蛋网好看，漂亮又实用。
那一次，蛋网里面放了一只奶奶为我煮的鸭蛋。那鸭蛋是自家那只浑身白羽，颈项镶一圈咖啡色羽毛的鸭子下的。这只鸭蛋特好看，青壳儿，能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奶奶说，“这个蛋是我挑出来的，不怕你撞不过人家！”现在想起奶奶的话，还是有点儿激情满怀。奶奶这话，如同一位将军持令旗，发号司令一般鼓舞人，就能回味到一种战无不胜的荣耀。
不能忘记，那一次，我真的用奶奶挑选的青壳儿鸭蛋，把我几个好朋友的蛋撞的稀巴烂！最要紧的，我居然撞烂一个好朋友的大鹅蛋。
那一次，我的好朋友因鹅蛋撞烂，哭了，很伤心的样子。他说，“鹅蛋是爷爷从南京城里带回来的！”他的伤惶模样好让人难受。我当时就毫不犹豫地要把自己的鸭蛋送给他，安慰他。这哥们也真够朋友，坚决不接受我道歉似的馈赠。
五岁那一年立夏的事儿，至今历历在目。
我一直不知道我儿时好友的名字，可我记得他的乳名，他叫“果儿”。
六十年了，果儿会在哪儿？
……
人生如梦，某种意义上是真的，也是对的。
宋代诗人陆游曾感叹，“残红一片无寻处，分付年华与蜜房。”时光匆匆，何予悔？
一转眼已是期望期颐的美梦岁月，回望旧岁，童时的梦魇般生活还在眼前，怎不乐？
人生易老天难老。
人生性情本是个天，蓝天白云似的透澈。岁月美妙如此，真的来不及想象人生与天，老与不老的事……
——2017.2.18晚于家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