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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 卺
文 / 乔木
与杜文芷分了手，束仁方心里非但不痛快，而且很纠结，脑子里过电影一样想了许多事情。
他想了下岗以来自己的颓废，蜗居，分居，嗜酒，炒股；想了杜文芷爱他，帮他，劝他，求他；想了去烟台看杜文芷的心态、举动与忌恨；还想了与杜文芷的赌气、吵嘴与分手。他有些追悔莫及，千不该万不该失手打碎那块宝葫芦玉卺。在济南读中专时苦追了三年，才赢得文芷的芳心，玉卺是他们共同挑选的订婚礼物，也是他们新婚燕尔同饮宣誓美酒的见证；现在龙卺成了碎片，凤卺被文芷带走，婚姻已经鸡飞蛋打，两人从此天各一方了。离开了家，杜文芷会去哪里呢？没有杜文芷的家，今后该怎么生活？儿子、媳妇那里，又该怎么交待？厨房里杜文芷做的百合莲子小米粥还在锅里冒着热气，他和文芷谁都没有喝一口；那最可口的蒜汁韭菜煎饼，文芷动也没有动一下就负气走了，她走得无牵无挂，也许今后再也不会回来了。本来电话约好下午去舞蹈老师家补习动作，这阵子他哪里还有跳舞的心思？越想越迷茫，越想越纠结，脑子里竟然空荡得没有了一点儿主张，大老爷们就是这样“阳刚”的吗？现在想起来，连自己都不知道中午说大话时有没有脸红？
他想到了测字先生，先生是个高人，还是找他测字问问路吧！
于是，束仁方再一次来到关帝庙公园花坛拐弯处，跟先生讨了纸和笔，一笔一划，规规矩矩写了个“芷”字，递给先生求测。
“呵呵，回头客啊，这次测什么？”先生问。
“婚姻。”
“哦——你给婚姻较劲来了？告诉你吧，不妙，不妙，不妙啊！”
“为什么呢？”
“你看，芷，拆开了是一草一止，草字说明你对婚姻太马虎了，草率从事，草草收场，错了还不思止步。”
“这又是为什么？请先生详示。”
“芷字，有草念芷，无草也念止，去草添土还念址，芷止址三字同音，为什么？天意里有玄机！”
“什么玄机？”
“你仔细看，芷字上面去草头，下面去一字，中间是什么？”
束仁方哑然无语。
“是个变了形的‘忄’字，‘忄’字是什么？是一个竖写的小或心，天地中间放一个小心，暗示天也小心，地也小心，可谓天地一心。止的上面加一横念正，正字的这一横为天，下面一横为地；芷字去掉草头中的两竖就是一个正字，这里暗示天在草中，原因在你，明白了吗？”
束仁方摇摇头。
“古人云：丈夫为天，妻子为地。天在草中，暗示丈夫心境迷乱，乱得如草如麻，你现在的心境不正是这样乱吗？ ”
束仁方连连点头，说：“中午先生告诉我‘把握时机，当断则断’，我是断了，结果她走了，人没了，家散了。”
“哎呀呀，是你断错了！”
“我现在该怎么办呀？”
“这个么......酬金50元。”
束仁方掏出一张百元钞，诚惶诚恐地说：“都给先生你了，千万指点！”
“呵呵，笑纳了。记住八个字：除草正心，即刻止步！”
“婚姻还能好转吗？”
“实话告诉你，”先生说，“芷字还有个好预兆，就是刚才我说的天地一心。迷乱因你而生，婚姻因你而断，你打的结儿还需要你去解；芷字下面一横长，要解开这个结儿，往多里说最多是过了春节，到那时阳气上升，清风和畅，对婚姻大利；待你们破镜重圆后，婚姻自然会天长地久！”
“哦——”先生测到这里，束仁方终于长长地顺开了一口气......
泊身高台
第二天九点，烟台站到了。
饿得发昏的杜文芷在车站附近的饭店里吃了碗馄饨，到超市买了十几个苹果，没有心思在烟台逗留，就坐上了途经她们公司门前的城郊客车。
她打工的公司坐落在远离烟台四十公里的一个山沟里。客车喘着气转了七梁八坡沟沟坎坎的山路，十一点半时，才在公司门前停下来。杜文芷刚刚走下车，50多岁的门岗保安宋大哥就惊讶地迎上来，问道：“文芷妹子，你不是请七天假吗，怎么这样快就回来了？”
“家里没什么事，眼下公司还有一些事务需要处理，呵呵，我闲不住，就回来了！来，大哥，你吃苹果！”说着，杜文芷拿出两个苹果塞到宋大哥手里。
“每次你进城回来都是这样客气，太谢谢你了妹子！”
“谢什么，公司就是一个家，我们都是一家人呗！”
“妹子你真会说话，要不要到门岗里坐会儿，我给你倒杯热水喝？”
“好哇，中午就你一个人吗？”
“嗯，‘公共汽车’被人开走了，说是明天才回来，要我给她顶一天岗。”说话时，宋大哥瞥着眼扮了个鬼脸儿。
门岗房里设施很简单，一张木桌，两把木椅，一台19吋屏幕的黑白电视机，是专门接收厂区监控图像的。宋大哥提起热水壶给杜文芷倒了一杯开水，回头看了看杜文芷，说：“妹子呀，我是个肚子里不能藏事儿的人，有件事我揣摩了好几天，想给你说道说道，就是没瞅着时间。”
“哦，什么事儿呀大哥，你说吧！”
“这事儿啊，真要是往外说我也难开口，说出来还担心你搁不住，会生气的——”
“呵呵呵呵，什么事儿呀那么神秘，你说吧大哥，我不生气！”
“那大哥就放心说了。一个礼拜前，这门岗上来了一个男子，听口音像你们鲁南的，跟你的年纪差不了多少，人长得还算俊朗，就是说话吞吞吐吐、掖掖藏藏的，我最看不上这样的人了，聊几句就坐一边抽烟去了。”
“哦。”
“你猜怎么着，人家‘公共汽车’可打开了话匣子，给那人聊了一个多小时，可热乎啦！”
“哦，她认得那人吗？都说了些什么？不妨碍我们公司什么吧？”
“估计他们不认识，我以为她是想引诱那人开她的‘公共汽车’，就想站起来躲躲，给他们个空间，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唉，别提了，我都不好意思说！”
“哈哈哈，大哥还要吊我胃口，你就说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啊！”
“我可不是背地里说谁坏话，她呀，先是捯饬公司里男女职工这个啦，那个啦；再就是捯饬你的事儿，有影儿没影儿的事儿顺嘴胡咧咧。”
“哦，说我什么来着？”
“说你跟老板的关系怎么着怎么着，什么白天啦夜里啦，上街啦，跳舞啦，净是添油加醋，把死蛤蟆说得淌尿啊，好人在她嘴里都成臭狗屎了！”
“呵呵呵呵呵呵，只要人家信，她爱说就说去呗，我要是想出名儿，也省宣传费了！”
“你，你，你咋不当回事儿啊，她毁坏的可是你的名声啊！”
“呵呵，什么名声呀大哥，身正还怕影子斜？说破了天，我也就是一个外地来的穷打工的呀，只要人家信她就好。”
“外地人怎么了？这人啊，走到哪里都是家！我老头子就爱说实话，人家老板30多岁的帅哥，谁会相信跟我们这些老东西‘那个’呀，她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嗯嗯。”
“你跟她不会有没什么别扭吧，我看她是故意辱没你的。天擦黑时，老板开车拉着你出去办事了，车都跑得看不见了，她还在指着车给那人戳你的脊梁骨呢。”
“哦，后来呢？”
“后来那人走了，我看她也没有骗手上钱，嘿嘿，白忙活了半天！”
“呵呵呵......谢谢大哥啊，你帮我认识了她这个人。”
“这做人哪，得讲良心；人没有良心，就猪狗不如了！”
“嗯，大哥你忙，我还有事儿，改天我们再聊吧。”
“好啊，我要是哪句话伤了妹子，你可要原谅大哥啊！”
“知道你是为妹子我好，你说的话呀，我这耳朵听那耳朵冒，一句没有装进去，早都被大风刮跑了，呵呵呵......”杜文芷起身告辞时，把一串爽朗地笑声留给了保安宋大哥。
宋大哥迷惑了，心想：这女人呀，真是难捉摸！
回到公司的杜文芷一天也没有忘记寻找她心目中的“高台”，保安宋大哥说的事儿她是没往心里去，可那句‘这人啊，走到哪里都是家’的话却渐渐点燃了她买房安家的念头。半个月以后，她再次休假7天，在几个朋友的力荐下，一个人悄悄地跑到烟台黄海经济开发区，边游览边挨个儿察看这里住宅建设情况，留心选择自己喜欢的楼盘和景观。她期盼在这里找到“高台”，找个能够生活、能够安身立命的家。此时她觉得一个单身女人，别人的闲言碎语可以充耳不闻，生活的孤寂与艰辛也可以置之脑后，但无论漂到哪里，不管嫁与不嫁，都得要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窝儿，有一个能够踏踏实实落脚的家。她这次海滨之行，就是带着这个浓烈的心意有备而来的。
杜文芷在这里着意游览了7天，最终看好了依山傍水的泊龙湾。泊龙湾是黄海海滨的一个天然海湾，这里是国家4A级风景区，距烟台飞机场二十分钟车程，城市景观大道一端连接烟台——威海高速公路，一端直通一望无际的广阔黄海，东方国际地产开发集团正在这里建设泊龙湾花园社区，工程已经接近尾声。社区依山而建，南面海天碧水，北面青山拱卫，东、西两面是一拉溜儿的浅山丘陵生态绿化林网，醉人的自然风景美轮美奂。社区规划入住上万户居民，楼盘占地面积600多亩，建筑规模300万平方米，上百栋传承黄海神韵的庭院别墅凭海而立，掩映在中央水系与泊龙湾创意园林之间，无论是60平米的休闲小屋，100余平的四季小院，还是那近300平米的独体别墅，皆以流水相连，小桥入户，曲径通幽，错落有致；中央水系之上，贡多拉木船悠然飘荡，一幅具有东方韵味的海滨度假生活画卷正徐徐展开；间以欧式风格的联体别墅，直插云天的高档住宅楼，配套齐全的基础设施，园林式绿化一步到位，优雅的环境，随时随地让人由衷地产生人在画中游的舒心惬意；一走进这里，就忍不住止步小憩，要么来一次深深的呼吸，尽情享受魅力大自然的海天美景和花园社区设计者的匠心独运。
在花园社区中心北面有8栋小高层，杜文芷看中了6号楼6单元6层东户那套66平方米的两室一厅，总价30多万元。她把自己几年的积蓄凑起来交了预付款，下欠12万元，5年还清，月供2000元，哪怕少一点吃喝穿戴，少一点靓装打扮，也要一举搞定这个心中向往的立身“高台”；虽然没有枣庄职工家属院的房子大，可它却是自己专属的独立空间。她不打算用简装来敷衍这套房子，她要把它打造成自己最想要的、呆着就不愿意离开的安乐窝儿。为此她算过细账，选材要优中选优，设计要昭示个性，用品要深悦己心。她把房子的户型图用手机拍下来，牢牢记在心里，有空就琢磨需要怎样的装修风格，刻意选择有特色的家具或有创意的地板，别看房子还是毛胚，她心里已然有了规划完整的精装方案。
11月交房后，虽然每天早上一睁眼就有欠银行钱的负债感，杜文芷还是给公司老板专门请了假，心无旁骛地实施她的装修计划。花5万元请专业设计公司进行装修设计，精心挑选优质、时尚且实用的材料进行室内装修，那色彩典雅的暗花壁纸，造型别致的博古架，简约温馨的电视墙，小巧玲珑的墙体柜，铝钛合金的艺术框，配上梅花喜鹊玻璃推拉门，米黄、乳白双色双挂双开的窗帘，主卧室席梦思床上铺着龙凤牡丹图案的鹅绒被褥，那VERSACE茶几、ARMANI沙发、Wittmann地毯、schlaraffia浴缸、Channel山茶花系列拖鞋，都是她用心挑选的，房间虽小，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像是一幅自然舒心的水彩画。她特意在博古架中心位置摆放了两件珍品：一是请师傅设计制作的方形玻璃罩，罩住那块从枣庄带来的雕凤的玉卺；二是把束仁方的照片放大1.2呎后，再做一个乳白色的相框装上，放在玉卺的左边。最后设计制作了一个琥珀色长方形匾，匾上起凸雕刻、金粉饰彩“凤卺轩”三个隶书大字，端端正正挂在进户门上方，庄严古朴中透出一股时尚大气的神韵。她为拥有“凤卺轩”感到自豪，也为春节拎包入住这个新家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心里盘算着以后再也不用看谁的脸色，可以自由自在坐在沙发上看看碟，搜搜喜欢的电视剧，饿了就做几个精美可口的小菜，晚饭后冲个热水澡，就躺在宽大的席梦思床上，舒舒服服地睡个美容觉。
就在杜文芷刚刚完成新房装修时，束仁方主动从枣庄来泊龙湾看她。两人见面时，她没有流露出半点惊喜，不动声色地说：“欢迎来访！”
“你这是什么意思？”束仁方看了室内的装修和摆设，指着自己的照片问。
“没什么。”
“不会是向遗体告别吧？”束仁方故意幽了一默。
“我在寄托一种思念，是他让我学会了坚强。”杜文芷淡淡地回答。
“这块玉卺你怎么没有扔掉，还当成宝贝供着？”
“它是我精神的寄托，看着它，我会活得很快活。”
“哦——”半晌，束仁方说，“那两盒鹿灵草我吃完了。”
“嗯，你行啊？”
“行！”
“ 你行我不行。”
“为什么？”
“人格不让我食言，我尊重协议的约定。”
“协议的事我很后悔，现在就好想拥抱着你。”
“如果‘想’能给你幸福，愿你好好‘想’下去！”
“你好像没有留我的意思？”
“对不起，凤卺轩谢绝留宿，你应当去宾馆休息！”看看天色渐晚，束仁方仍没有走的意思，杜文芷下了逐客令。
束仁方愣了：听这话的口气，杜文芷俨然是以“凤卺轩”主人的身份赶我；离开了我，她买房了，独立了，坚强了，骨子里透出一种有家可归的自信和伟岸；与之相比，自己倒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浪人，连日来心底儿里那种依依爱恋的感觉顿时渐行渐远，他深深感到了无助的失望和孤寂。
再探虚实
从烟台回到枣庄，束仁方迫不及待地跑到关帝庙公园求测字先生指点迷津，这次他写了一个“仁”字。
“测什么事？”先生问。
“婚姻。”
“你的婚姻没什么大碍，已经表现出了转机。”
“哦，还请先生指点。”
“仁字，可以看作两个独立的人，是这样吗？”
“是。”
“婚姻是两个人的事，两个独立的人，才有成就婚姻的基础和希望。”
“哦。”
“仁字还可以看作天、地、人，短横为天，长横为地，胶合在一起才能出现天时、地利、人和的气象。”
“哦。”
“可是现在两个人各自独立，问题在哪里？在于人心不仁。谁的心不仁？是你！”
“我怎么了？”
“你至少做错了两件事，才伤了心，散了家，走了人，破坏了天时、地利、人和的气象，是不是这样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我们还有希望吗？”
“有，刚才已经告诉你出现了转机啊!”
“转机在哪里？我该怎么做？”
“呵呵，别急......”
“给你酬金！”没等先生说完，束仁方就掏出一张百元钞递给先生。
“你真是急性子，上次你多给了50元，这次免费服务，我不指望测字发财，只希望问测的人都能如意，收回你的钱吧，呵呵！”
“这哪里行啊？”
“没什么行不行的，记住我的话：求佛不救人，回头皆如意。你要好生选择机会，弥补过失。”
告别先生回到家，束仁方脑海里认认真真搜索起他的过失。是蜗居吗？是嗜酒吗？是炒股吗？是跳舞吗？是对杜文芷的猜忌吗？好像是，又好像都不是，那是什么呢？他想起了与杜文芷强夺酒瓶失手打碎的宝葫芦玉卺，还有那张令他后悔的《离婚协议》，是的，杜文芷最看重的就是这两件事，这两件事确实伤了她的心！想到这里，他打开桌子抽屉，找出那包玉卺碎片，呆呆地看了起来。
“不对，我是有一些过失，难道她杜文芷就白玉无瑕吗？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她给别人怎么着我不知道，她晚上坐上人家的车进城，第二天才回来却是我亲眼看到的，是千真万确的，这......该怎么解释呢？如果他们真是做那个龌龊事儿，我有必要回头吗？还有，那天在她的新房玉卺轩，把我赶出来，丝毫没有留住一宿的意思，天知道她是否有不为人知的私秘？”发呆了半晌，自责不已的束仁方突然心生疑问，看来，还需要亲自跑一趟弄个究竟！
第二天早晨，束仁方带上那包玉卺碎片，惴惴不安地坐车去了济南。他要去济南博物院请教修复玉器的专家，央求他们无论如何修复好玉卺，给他提供一个挽救过失的机会，等说好了修复玉卺的事，再悄悄乘车去烟台。
束仁方在济南办妥了修复玉卺的事，乘车来到烟台，再转车七拐八折来到杜文芷打工的公司时，天色已黑，门岗值班的保安是宋大哥。
“你好保安大哥！”他礼貌打招呼。
“都好！”宋大哥应承着回头一看，认识，随口说，“呵呵，是你啊，这么晚了还来，一定有什么事吧？”
“嗯......没......没什么事。”
“说嘛，我就要换班了，有事就直说，看我能不能帮上你。”
“我......想看看杜文芷在吗？”
“哦，你这么关心她，是她什么人？”宋大哥马上警觉起来，他拉亮灯光，上上下下认真打量起束仁方。
“我吗......我？”束仁方感到浑身发热，脸上发烫，很不好意思了。
“直说嘛老弟，看你50多岁的大老爷们了，还扭捏个啥？”
“我们是一家子。”憋屈了好半天，束仁方终于说出了口。
“呵呵，你呀，我早就看出来你了！”宋大哥抬起伸直了食指的右手，连连点着束仁方说，“是不是上次那娘们给你说的话发酵了？实话告诉你吧，她自己就是那路人，却编摆着辱没杜文芷，除非是你，谁也不会相信她那些鬼话！”
“哦，真的是这样吗？”束仁方将信将疑，问道，“大哥，那天晚上我分明看到杜文芷坐上老板的车出去一夜，第二天九点才回来啊！”
“怎么，这事儿你记到心里了，你知道他们做啥子去了吗？我们老板36岁了，那天他爱人在烟台妇幼保健院临产，他拉上杜文芷去医院侍候她们母子，你啊，脑子八成不是进水了，也是想歪了，哈哈哈......”
“啊，原来如此！”束仁方恍然大悟，急忙问，“大哥，杜文芷现在哪里？”
“看见了吧，那就是杜文芷的住室，你去吧，马上就要下班了。”说话时，宋大哥指着公司办公楼靠东面亮着灯的一个房间，示意给束仁方。
束仁方径直走到那房间门前，轻轻敲门。
门开了。开门的正是杜文芷，她右手还捏着一支笔，当她看见门前站立的是束仁方时，惊讶地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我手机换了号，来告诉你新的电话号码。”
“哈哈哈，行呀你，学会忽悠了，告诉一个电话号用得着跑800公里吗？告诉我你来做什么，是继续跟踪吗？”
“文芷，能进屋里说话吗？”
“进来吧！”杜文芷回身往里走，随手把捏着的笔仍在桌子上。
束仁方小心翼翼走进屋，回手关住门，插上，再迅速转回身，双膝一软噗通跪在地板上，两只眼直直地看着杜文芷的脸，努力压低声音，说：“文芷，我错了，我这次是专程来给你道歉的！”
“没出息！这就是你大老爷们的骨气？你会有什么错？”杜文芷真是好气又好笑，嗔怒地瞟了束仁方一眼。
“文芷，是我伤害了你，求你原谅我。”
“快起来吧，少在这丢人现眼的，吃饭没有？”
“还没有。”
“那怎么办，我这里就只有泡面。”杜文芷说着，站起身去找泡面。
“嘭、嘭，”这时，突然有人敲门，束仁方旋即站了起来，不知所措。
“杜经理，谁在你屋里呀？”说话的是刚刚接了班的门岗女保安。
“哦，是外地的一个朋友。”
“朋友？哦，我就不进去了，公司有规定外人不准留宿，你知道吧？”
“知道的，你忙吧！”
女保安走后，杜文芷烧水烫了一袋泡面，等束仁方吃完后，说：“出了公司大门右转不远有一家宾馆，你去住那里，明天回枣庄吧。”
束仁方没再说话，默默地往外挪动着脚步。刚走到门岗房门口，就被眼尖的女保安看见了。
“是大哥你啊，今晚我值班，来屋里我们再唠唠嗑呀！”
听着女保安酸不拉几的话，厌恶得束仁方起一身鸡皮疙瘩，喉咙口里吱唔了一声，连自己也不知道说的是什么，躲蛇似地加快了前行的脚步。
申城过节
一转眼到了年底，儿子、媳妇来电话说公司事情太忙，没有空闲回家，请他们二老去上海过春节。束仁方接过电话，连忙跟杜文芷联系，商量要不要去上海的事儿；杜文芷给他汇了2000元钱，要他先买好车票，等她忙完手边的事回到枣庄，腊月24日他们一起乘火车去上海。
上海，这座国际化的大都市，它的变化日新月异，它的美丽无懈可击。从浦东的改革开放开始，上海无时无刻不在向世人展示它独特的魅力和辉煌。陆家嘴的金贸大厦、东方明珠、环球金融中心等宏伟建筑拔地而起；轻轨、地铁、磁悬浮列车等先进交通工具相继建设运行；从中西合璧、风情万种的外滩，到拥挤不堪又热闹非凡的豫园和城隍庙，从精致、宁静的石库门到滨江大道两旁林立的高楼和夜幕降临时不断闪烁的霓虹灯……都使无数游人有说不完、道不尽的美好感受。
正月初三上午，束仁方、杜文芷与儿子、媳妇、孙子逛了豫园、城隍庙、南京路和人民广场，下午来到外滩，观看了黄浦江两岸鳞次栉比的高楼，登上了江心游船尽情地戏水游玩，兴致勃勃地聆听导游和“老上海”讲述关于上海的一串串故事，一家人徜徉在节日的幸福和欢乐中。宝贝孙子游兴未尽，拉着爷爷奶奶要看晚上外滩的夜景，他们只好答应。
傍晚的黄浦江畔更是格外美丽！当天空还是灰蒙蒙时，两岸高楼上的灯光就陆续亮了起来，像是天空睁大了温柔眼睛的一颗颗星星；等路灯、车灯，楼宇的霓虹灯争相亮起来时，道路上灯火通明，像是一只只萤火虫在空中起舞，仿佛给上海穿上了亮丽的新衣；那一盏盏霓虹灯一会儿红，一会儿绿，一会儿半黄半紫，千变万化，五光十色；还有那变幻无穷的光影，像彩虹，像鲜花，像光的海洋，更像一片片妩媚极致的花纹；缓缓前行的车流装扮着一条条公路，闪耀着一片片金光，像是一条条令人目不暇接的彩带；楼宇顶上的灯光好像闪闪烁烁的宝石，又像是花花绿绿的时装，简直是在进行着美轮美奂的舞美表演，让人仿佛置身于仙境一样。
杜文芷正指指点点逗着孙子说说笑笑，被一个摄影的热心姑娘拉了过去，那姑娘边甜蜜地逗着孙子笑，边建议他们拍一张全家福留作纪念，儿子、媳妇自然高兴，束仁方也等待着杜文芷的反应。杜文芷不想照全家福，推说已经玩了一天，两眼疲乏，拍出的照片不好看，只抱着孙子拍了一张“奶孙秀”，就独自站在一旁等待。儿子、媳妇没有勉强她，与孙子拍了一张合影，束仁方也抱着孙子拍了一张，一家人就坐车回住处了。
晚上各自休息后，心细的媳妇悄悄问儿子几天来发现什么端倪没有，儿子说没有看到什么。媳妇说她对爸爸妈妈的言语举止感到有些蹊跷，好像他们之间缺少了过去的那种温馨和默契，似乎被一堵看不到的墙隔离着；他们要么只给孙子玩，要么各人自己玩，两人彼此很少说话，像是都揣着什么心事；特别是妈妈婉言回绝拍全家福的事儿，最能说明他们之间的微妙变化，要是在过去，妈妈一定会很爽快地答应的。在媳妇的提醒下，儿子似乎也朦朦胧胧地意识到了什么。
第二天，趁妈妈不在身边的时候，儿子直言不讳地向爸爸说出了他和媳妇的疑问，迟疑了好大会儿，束仁方长叹一声，低声细语地说：“你妈妈在烟台买了套房子，不再回枣庄居住了。”
“这是为什么？”儿子问。
“不为什么，都怪爸爸不好。”
就这样，任儿子无论怎么再问，束仁方都是摇头不再回答。儿子无奈，找到杜文芷想问个明白，杜文芷说得很平静：“是我对你爸爸照顾不周，他写了协议，想一个人过日子，我就成全了他，在烟台买了房，我们现在都挺好的。”
“我们需要一个温馨的家，现在全国都在讲和谐，我们这个家就不能和谐吗？”
“妈妈知道家和万事兴的道理，你们别再说了，都是妈妈不好。”说完，杜文芷轻轻摇摇头，摆摆手，表示她不想再说下去了。
玉卺百合
过了元宵节刚刚三天，正好赶上双休日，杜文芷从公司回到了泊龙湾凤卺轩休息，忽然接到儿子的电话，说他和媳妇、儿子现在已经到了枣庄，准备明天与爸爸一起来烟台看她和她的新房。她批评儿子说：“大过年的你们没有时间回来，这过节后刚刚上班，你们不好好安心工作，来什么烟台看我？这里没有什么事儿，我好着呢！”
“嘿嘿，妈妈你误会了，我们回山东就是工作，等见了面我再详细给你汇报吧。”儿子解释说。
“什么工作，你是想哄骗我，是不是你爸爸让你们给他当说客？”
“没有那么严重妈妈，我说的是实话，我们今后就在你们身边工作了，求你给爸爸一个机会好吗？”
“不骗我就好，来吧，正好让孙子看看奶奶的新家！”
放下电话，杜文芷想起了从上海回枣庄后的事。她本来打算第二天就回烟台的，却意外发现束仁方的生活起居都发生了变化：家里收拾得干净多了，家具摆放得有条理了，客厅墙角里没有令她一看见就来气儿的酒瓶了，束仁方也没以前邋遢了，连给她说话的语气也变得温和多了，不再像过去那么冷淡了。他当然还是家里的大厨，每次做饭前总是先问问她想吃什么，不像以前那样他做什么就吃什么了，呵呵，分手了，他倒会处处顺着我了。他们虽然说话少，唠嗑也不多，可是给人的感觉舒服多了。人是漂泊的小船，家是温馨的港湾，你束仁方早干什么去了，离开了我，你那根执拗的老别筋难道伸直了？可笑的是，晚上睡觉时，他轻轻敲我房间的门，说是给我送洗脚水，嘿嘿，你那个小九九还想瞒哄我？离婚了，姐们的便宜不是那么好占的，没听说好马不吃回头草的格言吗！
就这样，杜文芷耐着性子在枣庄陪束仁方生活了3天，回公司上班的那天下午，她不由自主地又来到关帝庙公园，不是为了给关帝敬香，是想让测字先生再给她把把脉，看以后个人生活的路上还会有什么磕绊儿。
她记得很清楚，那天她给先生写了个“果”字求测婚姻，先生习惯地半眯着眼，左手捋了一把胡须，轻轻地笑着说：“果字测婚姻，好，恭贺你！你们将有好的结果。”
“谢谢，结果是什么？”
“结果是你们能在一定条件下走到一起。”
“哦，怎么讲？”
“你来看，果字上面是田，下面是木，田字中的十字表示道路；木字拆开看是一个十，一个人，十字还是路，人呢？左右分开站在十字的下边；为什么这样站着？条件啊！”
“哦，什么条件？”
“当然是当事人自己设定的条件喽！”先生再一次捋捋胡须，得意地笑了笑说，“凡事都有因果定数，都有客观条件。就拿我这测字来说吧，我家就住在这公园前面，家里不愁吃不愁穿，也不缺我挣这几个口舌钱儿，那我为什么天天坐在这里给人测字，是条件使然啊！”
“呵呵，什么条件？”杜文芷显然对先生的话很感兴趣。
“这一来嘛，我年轻时会测字这个把把戏儿，可也洗手多年不干了；这二呢，你不觉得现在这个社会缺少和谐吗？人人都是那么心理浮躁，差不多又都想的是出名儿，是挣钱儿，为钱惹出了许许多多的麻烦事儿，什么家庭不和呀，小两口离婚呀，儿女不孝敬爹娘呀，街道上打架斗殴呀，这公司与那公司翻脸呀，哎呀多了去了。”
“嗯嗯，是的，可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吗？”杜文芷不解地问。
“有哇，我老头子看不进去啊！社会上不和谐这个因素，就是我重操旧业的机会和条件，我这把年纪了，退休了，不钓鱼不玩鸟不打牌，就喜爱玩测字这把把戏儿，藉此给人家调和调和事儿，随便收几个礼钱儿，自己踏实，大家快活。呵呵，人老了，能给这个社会做点儿贡献，也算我老头子没白活一回，你说是吧？”
“哦——”听到这里，杜文芷对眼前这位老人油然而生敬意，这么大年纪的人，还有这样承担社会责任的自觉，真是难得啊！说心里话，先前他还以为老先生在这里摆摊，是专门骗人钱财呢，哪里知道他的心胸这么博大，这么宽阔，意识境界是这么的高啊？
“嗳，扯远了，还说你的事儿。你的果字里有两个十字，前面的路也算四通八达了，能走到一起是你们的幸福。送你八个字吧：机会很多，须有条件，你可要好好把握啊！”
“谢谢您，老伯伯！”
杜文芷说着，掏出钱包要给老先生拿酬金，没料到老先生“呵呵”一笑，右手来回摆了摆，说，“免啦，免啦，我不是什么钱都收的，今天呀，算是我提前给你们贺喜了！”
“谢谢伯伯，你真是让我太感动了！”杜文芷再三推让，老先生就是不收礼钱，恰好她抬头看到花坛对面有一家水果店，就“噌噌噌”跑过去，买了一大兜新鲜水果送给老先生，表示谢意和敬意。
正月十九日下午，儿子、媳妇、孙子与束仁方如约来到了泊龙湾，杜文芷下楼迎接在花园社区大门口，只见宝贝孙子老远就扯着嗓子喊“奶奶”，她跑上前去伸手把孙子抱在怀里，亲昵起来，说：“想奶奶了吗，宝宝？”
“可想啦，爸爸，妈妈，爷爷都想你了啊！”孙子奶腔奶调地说，“路上，爷爷还说‘今儿这火车，太慢了，太慢了’呢！”小家伙的话，把一家人都逗笑了。
“呵呵，宝宝今天一定是吃了蜂蜜啦，看看小嘴儿多甜！”杜文芷边走边快活地夸奖着孙子。
他们上楼走进客厅，刚刚坐定，见杜文芷忙着取茶叶冲茶，束仁方拉开随身带来的挎包，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样东西，虔诚地捧在手上，认真看着杜文芷的脸，慢慢地说:“文芷,你先别忙，我是来给你道歉的，以前的事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嗜上喝酒，打碎玉卺，胡乱猜忌你，不该提出跟你分手，今天当着全家人的面，求你原谅我！”
杜文芷怔住了，在她的记忆了，结婚快30年了，束仁方还是第一次给她这样说话，那语音，语速和诚恳的样子，多么像当年他在学校里苦苦地追她......
“这块龙卺我修复好了，请你收下它好吗？”
杜文芷不知所措，这事情来得太突然了，令她始料不及，难道是关帝庙公园测字先生的话今天应验了吗？
“妈妈，我把两块玉卺合体吧？”儿子说着等不得妈妈回话，就走到博古架前，双手捧下玻璃罩，转身放到茶几上，右手拿出里面的那块凤卺，左手从爸爸手里接过龙卺，小心翼翼地合上，再扣住，一个完整的宝葫芦龙凤玉卺，呈现在一家人面前。束仁方连忙从挎包里取出一枝正在开放的白色百合花，恭恭敬敬地插在玉卺里，让儿子放进玻璃罩，再安放在博古架上，高兴得媳妇、孙子“哗哗哗”拍起了巴掌。
见此情景，杜文芷转过身来，静静地看着博古架上龙凤合体的宝葫芦玉卺，激动得两眼含着泪花。乍一看，经过修补粘合的龙卺，上上下下有条条污浊纹痕，不如凤卺那样的润白无瑕，毕竟一个完整的龙凤玉卺再一次回到自己的眼前，看来，束仁方为此真是费了心思，下了不少功夫，难为他了！其实吧，自己心里还是在爱恋着他，只是没有了过去的执着。是啊，那朵红玫瑰没了，换上了这枝百合花，难道我们就能百年和好了吗？想到此，她心里刚刚感觉到的一点儿慰藉，很快就被脑海里涌上来的疑问淹没了。她理理思绪，正想说些什么，却看见束仁方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一张纸，递到她面前，说：“这是那张《离婚协议》，我带来了，交给你看着处理吧。”
儿子、媳妇急忙接过爸爸的话说：“撕了吧，妈妈，快撕了吧，是它伤了你的心！”
杜文芷郑重地接过《离婚协议》，认真看了看，轻轻摇摇头，说：“不能撕，我还要加上两句话。”说完，她找出笔来，蹲下身子，趴在茶几上，在协议右上方的空白处端端正正写了两行字。
大家分明看见，她写的是：1.可以和好，保持距离；2.生活必须ＡＡ制。杜文芷
“ＡＡ制”？束仁方纳闷了，还“保持距离”？为什么啊，我们和好是为了过比树叶还稠的日子，不是演电视剧，跟时尚凑什么热闹？
“嘿嘿，”媳妇看爸爸半天没有言语，莞尔一笑打破了略显紧张尴尬的气氛，帮他解围说，“爸爸，你看过赵晨阳老师执导的电视剧《AA制生活》吧，男女双方不结婚是两个独立的人，结了婚各人仍然拥有自己独立的财产和空间，这样的家庭大家都有责任，生活才过得踏实。不信问问你儿子，我们俩就是这样做的！”
“婚姻不是一锅粥，理清路才好走下去，”看到儿子连连点头，杜文芷解释说，“谁也别指望一场烟花永远绚丽，爱情也会有聚有散，我们不需要聚时爱来爱去，散时痛来痛去，谁的痛谁扛，谁的天谁撑，AA制约束的是责任，亲密有间才是最真实的生活。”
听了杜文芷的话，束仁方不再迟疑，蹲下身去，在文芷写的两行字下面，认认真真地添上“同意 束仁方”五个字。
霎时，客厅里再一次爆出了儿子、媳妇、孙子欢快的掌声和叫好声；束仁方看见刚才还绷着脸的杜文芷轻轻地笑了，自己也如释重负似的乐得合不拢嘴儿。
笑声过后，媳妇麻利地每人冲了一杯茶，说：“妈妈，你儿子还有喜事给你汇报呢！”
“哦，什么事呀？”杜文芷看着儿子说。
“向爸爸、妈妈报告：我们公司研制的生态净化水监测仪已经批量生产，销售形势很好，公司决定膨胀市场份额，派我们俩开辟山东市场，主管全省及周边县市的产品营销；我们打算在济南设立总部，在省内陆级市设几个办事处，烟台的办事处委托我爸爸负责，今后我们全家人聚在一起的机会就多了。”
“好啊，妈妈为你们高兴，我也能经常给宝宝玩啦，是吧宝贝？”说着，一把把孙子拉进了怀里。
“还有，”儿子继续说，“你们俩可能忘记了，今天是你们二老结婚30周年纪念日，今儿晚上儿子、媳妇做东，请全家吃海鲜，祝福你们二老百年和好，幸福快乐！”
“哦——”听了儿子的话，杜文芷看看束仁方，恰好束仁方也在看她，二人会意地点点头，不约而同地笑了，笑得那么开心，那么自然。
“吃海鲜喽！”孙子一手拉着奶奶，一手拉着爷爷，高兴得摇头晃脑就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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