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铺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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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了打麦的时候，望着麦场上暄白的麦秸，我忽然想起了家乡的铺草。铺草顾名思义就是冬季防寒用的床上铺的东西。
小时候每到打完场，娘都要想方设法从看麦场的二歪子叔那里要几包上好的麦秸，然后放在家等冬季到来时铺床。铺草很有讲究，一般都用麦秸或豆秸，豆秸要比麦秸好，不但暄和而且有弹性。但是在生产队时豆子种得比较少，加上队里喂牲口时，豆秸还是饲料，所以，很难用上豆秸铺床。麦秸铺床要选上等料的，要长而碾压得要好，色泽要透白，千万不能用短而硬的秆子，更不能要雨水浸泡的。就是上好的，在家放过夏季后，铺床前也要晒晒，然后筛选。铺草只能用一年，第二年春季，天气暖和了，将铺草清出，或作燃料，或积肥。
在生产队里选铺草是件大事，要是错过了机会，就只能到秋后用羊草铺床了。羊草暄，但弹性差，羊草也要有讲究，要选晚秋的长秧草，有筋骨的，经曝晒后使用。我78年上高中时，学校因为没有跟当地生产队的队长洽谈好，找不到铺草，校长和老师都着了毛，无奈，用杨树叶子作铺草。没想到这树叶本不是铺草的料，一冬下来不但没有御好寒，还生出了不少虱子，同学们受苦了。
铺草上面也有讲究，一般是席或草苫。席有高梁席、芦苇席，碰巧谁家有席老竹席，那一定会有一个典故，因为在我们豫北平原地区，不产竹子。刚考上高中那年，为了能带上一个特好的草苫子，费了许多心思。草苫子料也分几类，有麦秆织的，谷秆织的，但最耐用的是用茅草编织的那一种。这种茅草是芦苇中的长蒿草，叶和茎全从根底分孽，不能用鎌刀或铲子，只能用手拔，而且很难拔。拔出后，还要把表层质地差的去掉，然后几根为一撮编织。织一个这样的草苫要花费很多功夫和时间。但是一个农村孩子对考上高中喜悦的虔诚，既然选用这种方式来梳理表达。所以就用整个暑假，冒着炎热在苇坑里整整拔了一个多月，终于赶制了一席茅草草苫。开学时，当同学们一个个地羡慕赞扬我时，一个多月的辛苦，就被这种幸福浸泡出更加苦涩的滋味。
刚到县城工作时，正是冬天，单位里给发了一个稻草垫子，使我对铺草的认识又一步升华。随着对农村的一天天远离，对铺草的意识越来越淡化。89年到一乡村施工时，村里给找了一座刚盖好的房子。我们几个睡在临时搭起的床铺上，因为实行了农村责任制，铺草很不好找，支书就从自己家找来几捆麦秸。麦秸已经霉过了，霉过后再晒的麦秸色泽发黄发黑，碎而失去了弹性。那年冬天特别寒冷，新房子又潮湿，窗子没按档风玻璃，用塑料纸蒙着，风不时从缝洞里透过来，吹到身上死冷。同我们一起住在这儿的有位五十多岁的老局长姓邓，身体不太好，武汉人，61年的老中专生，一冬天下来，老肾炎病复发了，没想到这场病竟夺去了他的生命。弥留之际，他微笑着告诉我，他上小学时身体特别棒，爱踢足球，在武汉还代表国家跟苏联一城市少年队比赛过呢，他说着又摸了摸腰部。我不知咋的忽然想起了那床上霉过的铺草，想起他一冬不时抓摸又没有急着治疗的腰肾，使我以后不愿再想那段日子。
90年结婚时，县城流行一种海棉垫子，很时尚，妻要求我买一床。至此，终于走出了草垫子。海棉垫子很暄和，睡惯了硬板床，猛一睡虽软和，但一夜过后，反觉得腰沉。妻子说我终究是农村长大的，接受不了新鲜东西，就象刚穿皮鞋时挤脚，一样穿惯了也就习惯了。妻子说得真对，没过多久，就习惯了这种垫子，对铺草的感觉，渐渐泯灭了。时间长了，发现海棉垫子也有缺点，比如吸潮，汗从身体里排到海棉里，海棉潮了，对身体反倒不好，两年时光，我忽然腰疼起来。所以一场垫子革命又开始了，习惯了城里的生活，不再想农村的铺草，何况农村的年轻人，也渐渐不用铺草了。
替代海棉垫子的是席梦思床垫，躺在中间布满弹簧的床垫子上，我又想起了富有弹性的豆秸、麦秸。席梦思床垫越来越成为一种不可替代的产物，使我们从床铺中确实体验到一种城市理念。同样使我们在工作之余无需再思索床铺革命。
去年冬天，父亲身体不太好，我回到农村，娘给父亲做一件草铺的。我看到娘戴着花镜在缝补，便想给父亲买个海棉垫子。娘说病人还是睡草铺的好。晚上，我睡在童年睡过的床上，娘早已给我铺好了豆秸铺草，让我忽然升腾起许多思考，就翻开床铺，一个旧有的茅草苫子依然整齐地铺在铺草上，让我想起了无际的芦苇和那虽不御寒却十分让人难以忘怀的杨树叶子。
作者简介
朝君，本名王朝君，1965年出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河南省水利文学协会副主席，安阳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内黄县作家协会主席。出版诗集《门泊桃红》，小说集《我想像中的父辈们》《寨外》。作品散见于《上海文学》《短篇小说选刊》《莽原》《奔流》《大众诗歌》《中国水利报》等。诗歌《古船》获《诗刊》2003年“春天送你一首诗”二等奖。小说《满月》获2002年度“莽原新作家一等奖”“河南省第二届五四文学奖银奖。”电视散文《有水的地方》获2003年省广播电视二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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