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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化 | 饥饿记忆


饥饿记忆

文 | 黎化

生于五十年代,最刻骨铭心的记忆,当是忍饥挨饿的感受了!

说六个亲身经历的小故事。

热水瓶里的粥

1960年,乡间一片沉寂。饿得有气无力的人们,似乎连哭泣、抱怨、骂娘的力气也没了。

生产队的食堂还在办。虽说是“红旗食堂”,一日三餐却几乎都是麦粯胡萝卜汤。孩子们都饿得三根筋撑着头,眼睛大得比例失调。

一天半夜里,睡得迷迷糊糊的我被妈妈轻声呼叫和一股浓浓的香味同时唤醒。睁开眼,只见妈妈端一碗白米粥立在床前,让我和两个妹妹轮流着一人扒一口。

大喜过望,吃相肯定不雅。三轮过后,碗也就见了底。粥,厚笃笃;米,鼓胀胀;粥汤,也黏乎乎的。这辈子吃过的粥少说有万儿八千碗了吧?唯有那碗粥至今难忘。记得吃完粥,我还伸指头把碗刮了一遍。

连续一个多月,每天半夜里我们兄妹都能享受到几口香喷喷。

那会儿,家家户户都没有锅。粥是妈妈晚上抓几把米放热水瓶里,然后灌上开水。半夜之后,也就成了包浆粥。

“老张家娃儿半夜起床吃米粥”的事不知怎么传了出去,尽管是革命烈属,公社还是来了几个人,连审问带搜查,却是一无所获——那么点米,前一天就已经吃完了。

至今我也没闹明白,父母是从哪弄来的那一小袋大米。

一片红烧肉

八岁那年,妈妈做了一小碗红烧肉,我们兄弟姐妹一人一片:二寸长,一寸寛,一公分厚。

肉是肥肉,酱红色,油亮亮,入口即化。

能吃上肉,绝对值得炫耀!我端着饭碗走出家门,在小伙伴们面前把嘴咂得啪嗒响,惹得一双双小眼睛里火星喷溅。

当然不舍得一口吞下去,一次只咬豆粒大一点,尽量延长幸福感。

西街的小锁比我大七八岁。他走过来,咽了咽口水,忽然一指我身后,说:“那是什么?”

我回过头,却什么也没看到;重新转过头来,碗里的肉却没了。又气又急,哭得震天响。

妈妈走过来,却没责怪小锁,把我牵回家。肉,儿女只一人一片,父母根本就没份。妈妈将我碗里的剩饭倒进锅里,又倒了一调羹油炒了炒,算是弥补了我的重大损失。

那种有肉吃的幸福和肉没了的伤心感,此后再也没体验过。

乞丐三兄妹

1962年底,食堂已经停办,农村也渐渐地有了生机。最显眼的变化是,家家户户的烟囱开始冒烟了,让人感觉温暖。

腊月的一天傍晚,门前来了三个要饭的兄妹。大哥十五岁,妹妹十二岁,弟弟和我同年,却比我矮了一头。大哥叙说:他们家住金余公社,父母前两年都得浮肿饿死了,在生产队挣不到工分,分不到粮,只好出来讨饭了。

看天色已晚,妈妈安顿他们在我家后屋里住下,并熬了一缽头粥让我送去。

兄妹三个的容貌我已没了印象,但那个小矮弟的一句感叹,半个世纪来却一直悬挂在我的耳垂:

“han ji 好ce来(粯子好吃呢)!”

“han”的发音,须从喉咙深处吊出来。我最早学会的通东方言也就是这句话。

兄妹仨在我家后屋住了半个多月。每天一大早,哥哥和妹妹都出去讨要,小弟也就跟着我玩,和我一起吃午饭。一天我带他去学校,几个同学推推搡搡欺负他,我还为他打了一架。

大年三十,兄妹三个背着两口袋讨来的粮食回家,走时候千恩万谢,大哥还让小弟改称我妈干娘。或许是看他个儿太矮小,妈妈没答应。

记得妈妈后来也打听过兄妹仨,却没了音信。

县中校的饭

1965年,我从二爻小学破天荒地考取了县中初中部。

农村来的寄宿生,吃饭是大问题。许多同学背粮来学校,是陈粮是新粮,是潮还是干,有虫蛀了没……总要在食堂里折腾一阵。

我家住镇上,拿好粮找定量户换点粮票并不费事。

看我会读书,父母感觉荣耀,每月给我十元钱,算同学中的富裕户。可是,学校每月的伙食费7.8元(购饭票每斤0.16元,每天的菜金也就剩一毛钱)。另2.2元,要买学习和生活用品,要买信纸信封邮票……恨不得把钱币劈成两瓣花。

吃不吃菜无所谓,问题是每天九两粮实在不够填肚子。

早上是二两玉米和米的粥。我曾亲眼看到工友从大粥缸里捞出过两只黑老鼠,扔一边,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打给学生吃。学生们也没人大惊小怪。

中午和晚上分别是四两和三两饭,绿漆饭盒,蒸得烂烂的。肚子饿,是寄宿生们的共同感受。

高中部同学传授经验:吃饭不要嚼,囫囵吞下去,消化慢,能抗饿。听着似乎有道理,也就照办。至今我吃饭都很少咀嚼,兴许就是那会儿落下的病。

有一天,12岁的我忽发奇想:四两饭票只能买半盒饭,四两米爆成炒米花可是一大堆呢!不去食堂,改吃炒米花不挺好?连菜票都省了!

于是,去北洋桥花几毛钱,一下子爆了五斤米,藏在床头。开饭时,同学们都去排队打饭,我泡上两盒炒米花,放几粒糖精,果然吃得直打饱嗝。

不料两三天吃下来,饥饿感更强烈。炒米花连开水灌进肚子里,一堂课没上完就全化作了尿。于是一下课就匆匆跑回宿舍,抓几把炒米捂进嘴里,再跑回教室去上课……幸好,一天晚自习,几个同学把我床头的炒米花全偷着分吃了,重又把我赶回了食堂。

县中学生食堂的菜,唯一留下印象的是糖醋带鱼,记得是两毛钱一份,有四五块呢!

军营第一餐

“全国山河一片红”,我也初中毕业了。

两个月后,我正爬在公社建筑站的脚手架上画一幅木刻宣传画,两个接兵的路过,很惊奇,问我愿不愿意当兵。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我太、太、太愿意了!也不知他们怎么运作的,没体检就直接让我入伍了。

几百号新兵从南京上了闷罐子火车,一路“咣当咣当”了三四个昼夜,终于在青海高原下了车。

几天一直吃的是冷馒头,喝的是凉开水,新兵们都渴望着到部队能美美地吃一顿。西北老百姓称当兵的“吃粮人”,很确切,那会儿许多战士就是冲着能吃饱来部队的。

到塔尔寺新兵连军营已经是傍晚,炊事员早就做好了土豆片煮面条装在铁桶里。没等开饭号吹响,大伙便饿狼般扑过去,顾不上用勺子,直接把碗伸进铁桶里畚一碗就呼呼地吃起来。

咱可是文化兵,当然得矜持点不是?不屑于和那些“饿牢里出来的”抢吃的!没想到,新兵们也不谦让谦让,连畚三四碗,几大桶面条很快见了底,我连口面汤也没喝上。那股子纠结,弄得我和几个学生兵满脸都是双眼皮。

很快,炊事员又抬着几大桶面条走过来。这回我顾不上装逼了,第一个冲上去,把勺子抢在手;后面的兵蜂涌过来,不知怎么把我的棉绒军帽挤落在桶里了……天寒地冻,没棉帽戴可是大麻烦!入伍头一顿饭,抢面条吃竟然帽子也掉桶里,够丢人的!15岁的我委屈地哭起来。

幸好指导员连夜把我帽子放牛粪火炉上烤干,第二天一早就送来了床前;只是,绒毛上沾了一层白白的干面汤疤。

十斤面条

17岁那年,我入了党,当上了班长并代理排长。

星期天一大早,牛皮哄哄的副连长叫上二排长、我和一老兵,背几杆五六式步枪去后山里打猎,说是为连里改善改善伙食。

早晨四点没吃早饭就出发,翻过好几座山,直到下午三点,连只黄羊、麝獐的影子也没碰上,却饿得头晕眼花,只感觉胃囊在胸腔里作钟摆状晃荡不停。

在一个名叫柴胡庄的村子里,我们走进了一户看样子家境不错的回民院子,掏十斤粮票和两元钱,请那蒙一头黑紗的女主人给做一大锅面条。

女主人好生高兴,擀好面条,又抓一把酸菜扔进锅。在她,或许觉得这四个吃粮人无论如何也不能把面条全吃了,多少能为她娃儿留一些。

哪知道,我们四个还真饿坏了,你一碗,我一碗,一碗一碗又一碗……到后来,女主人用铲刀把铁锅刮得“咣咣”响,明确无误地告诉我们:锅里空了!

却没想副连长又把碗伸过去:“老乡,再给我盛点汤!”

女主人急得大喊:“汤!汤!水都没有哩!”

这顿饭真是吃撑了。出来时,走路只能腆着肚子一步挪个半尺。直到半夜过后,我们才回到军营里。

2019.3.14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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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黎化:当过兵,做过记者,教过书,相继求学于吉林大学作家班,华东师范大学文学院研究生班。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一级作家,中国作协重点作品签约作家,专业编剧。南京晓庄学院客座教授。

著有《江海祭》《话说陈独秀》《闯荡南非洲》等各类文、史、哲类著作一千余万字,积集出版十余册。为文坛公认的思想型实力派作家,中国作协、江苏作协多次召开其作品研讨会。曾获《雨花》文学奖,江苏五个一工程奖,中国梦文学一等奖等。

多年从事舞台剧创作,著有大小剧本二百余个。独自承担大型演出主创和撰稿八十余场。其任编剧的大型舞台剧《范老爷判婚》《瓦匠女人》都引起轰动,创造了良好的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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