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建军 | 那一抹淡淡的忧愁

那一抹淡淡的忧愁

陈建军

在红旗路口，人们几乎每天早上都会遇到一位老人，八十多岁，头发花白。岁月的痕迹在老人的脸上刻下了一道道深深的皱纹，眼眸呆滞无神。腰已弯至九十度，四轮小竹车是她的拐仗，本该坐婴儿的车座上放着几棵青菜或者馒头等吃食。

拐角处是一个炸油条的饭摊，两根油条，一碗小米粥，一小碟咸菜，就是老人的早餐。老人颤颤巍巍的拿起筷子抄了一根油条，尽管小心翼翼，那油条仍然从两根筷子中滑落下去，老人又慢吞吞地用手捏起来，象征性吹了一下，把油条扔进小米粥里，头低下去，寻着碗边轻轻咂摸了一小口，头上的花发在晨风中有些散乱，她下意识地用右手抿了一下，抬头望了一下眼前的梧桐，一滴混浊的眼泪延着眼角慢慢地淌下来。

她叫李秀英，今年八十一岁，十七岁嫁人，丈夫在学校做后勤工作，老伴生性孤僻，不善言辞，生养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在老家务农，秉性耿直，少言寡语，走对面撞到怀里也未必知会一声，二儿子最小，做公务员，性格内向，女儿二十七岁煤气中毒而亡。

一年前，老伴患＂肺癌＂撤手人寰，生活中少了一个知冷知热，相依相偎的人，内心的寂寞在屋里漫延，老伴的照片放在客厅的八仙桌上，还是那幅冷漠的表情，但更多的是触及她对往事的回味，有时对着照片絮絮叨叨，抒发一下自己的怨气。尽管是照片，但总算有个听者。住在闹市，面对熙熙攘攘的人群，却鲜有儿女来往。忙！忙？儿子们为了生活，为了他们的子女，谁都没空看这个老太婆，门口茶几上的电话已经很久没有响了，上面布满了灰尘，她直勾勾的盯着电话机，曾经多次听到了电话的“叮呤”声，忙走过去接，但是大多数都没有，她知道这是错觉。

有一次在早餐点她分明见到了二儿子，但儿子仍象没看见一样，没有招呼，只有冷漠的背影。原因很简单，老太太的房子是学区房，而二儿子的儿子正上中学，夫妻俩想让老人岀去租房，让孙子上学住。但是老人不想离开老屋，因为那里有她半生的记忆，有老伴的味道，更有着自由的随时可寻的＂熟悉＂。老人也不想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去生活。于是便没答应二儿子夫妇的请求，夫妻俩三个月来从未来看她，甚至没有一个电话。但她心里也明白，二儿媳想霸占房子，因为老大家有两个女儿，没有儿子。他们经常说女儿迟早是别人家的人，只有男孩才是自己家的。她听在心里，她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内心想的是某天她走了，这房子要一分为二，她想一碗水端平，她不想让在农村的大儿子吃亏。

一片黄叶飘过她的头顶，顺着发丝滑落到地面，梧桐叶的脉络清晰可见，她想起了她那个唯一的女儿，离开她己经三十年了，就像这片黄叶从梧桐树身上滑落，在地上流浪，然后化作尘埃，谁的命运不是如此呢？她那个漂亮的女儿，那个才刚刚工作几年的女儿，那个刚刚结婚还没来得及享受生活的女儿，在那个冬天，竞然煤气中毒，悄悄地走了。那个小棉袄，那个家庭中唯一仿似她性格的女人离开了她，留下她面对三个沉闷的男人，为他们洗衣做饭，打扫卫生。木讷的丈夫，那个像影子一样的男人，很少有自己的意见，处处顺着她。她有时埋怨他不象个男人，有时又觉得自己很弱小，事事都依靠他，事实上最重要的决定往往是老头子的主意。从前年夏天被查岀肺癌晚期，不到一年便走了，走得好，再也不用受罪了。只是孤孤单单的留下她一个人，如今连影子也没有了，内心的孤独像冬天的夜一样漫长，床头的那只白猫成了她唯一的伙伴，白猫蜷卧在她身边，暖洋洋的，体温传递着体温，让她感受到了些许安慰。白猫的呼噜声是她最好的安眠药，“猫睡了，我也该睡了”她常常自我催眠。

她想起今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洒进窗户，明晃晃的光线刺痛了她的双眼，她醒了，起了三次，才勉强坐起来，头有些痛疼，昨夜睡的很不好，还做了恶梦，梦见老头子要带她走，她高兴极了，心想再也不用一个人生活了。她拉着他走呀走呀，但腿象灌了铅，怎么也跑不动。他们走到了老家的小河边，在一棵老柳树下休息。一转眼功夫，老伴不见了，她哭着喊着，却找不到人。她哭醒了，睁开眼睛，眼前只有那只老猫静静的看着她，尾巴不停地摇摆，＂喵喵＂地安慰着她。

她想起昨天傍晚，夕阳把她的背影拉的很长，她好像看到了一个正常的自己，她不再驼背了，身材高挑，神清气爽地走在大街上，大家都看着她微笑，她自信满满的和大家挥手打招呼。她又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细眉长眼，辫子粗黑。那时候，媒婆挤破门槛。她啧巴啧巴嘴，告诉自己不要再瞎想了。她知道上天留给她的时间不会太长，老头子在河对岸等着他。她慢慢地推着小竹车沿着宽敞的街道向前，没有目的，她不知道该去哪儿，但不知不觉中她又来到了二儿子居住的小区，她想偷偷看上一眼，看看孙子，看看儿子。唯一的孙子今年十五岁了，六月初六生日，她记得很清楚。她好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也许他超过一米八了，那孩子心气高，班里成绩总是第一，想到此，她的脸上浮出了微微笑意，那是发自内心的幸福的真切的快乐。一阵风吹来，她打了个冷颤，也许，也许明天再也来不了了，她一声叹息，紧蹙眉头，不经意间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落到嘴边，咸咸的。

天暗了下来，风雨要来了，这鬼天气，说变就变。她得赶紧走，免得淋雨生病，她知道她可病不起。她慢慢转过身，小竹车＂吱呀吱呀＂地唱着歌，她的背影越来越小，渐渐消失在昏暗的雨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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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陈建军，河南省内黄县人，长治医学院临床医学系毕业，学士学位。内黄县第二人民医院精神科主任，副主任医师，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内黄县十大杰岀青年，安阳市劳动模范，内黄县青联委员，县管专家，内黄县心理咨询师协会副会长，河南省科普协会精神专业委员会理事，河南省残疾人联合会精神专业委员会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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