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国忠 | 种树

种树

文：徐国忠

一

春天到了，乡里号召种树，韩进村里有点钱，村支部书记于大水便来一个省事的办法，花一万元钱，叫人买来三大拖挂一人高的杨树苗，往村委会大院一卸，大喇叭一喊：村民们注意啦，春天到了，正是种树的大好季节，为了落实好乡里一人要种十棵树的绿化任务，也是为了减轻大家的负担，经两委商议，买来了树苗子，无偿地分给大家，因为各家劳力情况不一样，咱也不按人头分了，随便拉随便种，种上就是自己的，村里算大数总数就行了。

于大水书记刚从大喇叭广播完，田希鹏就一步走了进来。

田希鹏是大学生村官，是韩进村代理村主任。

尽管是大学生，但，田希鹏也是农村长大，而且从小因家庭条件窘迫，干遍了农村所有的农活，对村人村事有比较深刻的认识，他当村官接受培训时，印象最深的一句话就是，干部决策一定要走群众路线，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

田希鹏进村后，有好几次，他试图向于书记于大水强调和灌输这个工作方法，但是，村支部书记对此似乎不感兴趣，于书记说，这，我还不知道！？这是我党的优良传统！我就是从群众中来的，群众想什么我还不知道？！老办法了，太熟悉了！

田希鹏29岁，于书记都是70岁的人了，当村支书都快50年了。要是一家人，田希鹏就是孙子辈。在老书记于大水面前，田希鹏除了敬重就是服从。

见到田希鹏，于书记也似乎感觉到哪里有些不周到，于是赶紧解释说，会开好几天了，你没在家，我就叫人办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号召大家种树，我看没什么复杂的，大家房前屋后的自己种呗。

田希鹏听了点点头，算是对书记这种工作沟通方式的一种认可。

这无偿给树苗子，种了还又是自己的，大家积极性都很高，三车小杨树苗子不到一上午全都抢完。村支书于大水很高兴，大部分村民感激和欣赏于书记这种做法，这于书记出手就是敞亮。不过，村民于津津拉两捆树苗子边走边嬉笑着说，这样种树，不是纯属放羊吗？要有种的才怪呢。

果然，十天后，于书记自己下去走家串户捞情况，以便向乡里汇报，才走10户，他就咧了嘴，10户中有4户把树苗子种到了路边或塘沿，这对，但，有3户拉家去，剁去根围了栅栏，有2户是做墩布的，去了根，刮了皮，准备晒干做墩布把，粗细正合适，还有1户是叫孩子放学拉家去的，老爷儿们打工，老娘儿们玩牌，还没顾上卸车，都晾得半干了。走到于津津家，见他家房前空地上种满小杨树，不禁凑上去说道，还是津叔您捧场。于津津是年龄小但辈分大，他毫无避讳地说，嗨，都是你婶婶瞎头瞎脑地种上去的，谁家宅子上种杨树啊？！回头还得移走。都说好了，孙佛庄表弟秋后来起走，两块钱一根。

二

于大水听了于津津的话，笑也不是，哭也不是，气得他就此打住，也不往下看了，到村部，直接喊来村代理主任田希鹏、会计李志谋、妇女主任曲梅梅等村领导班子成员开会，商量对策，当务之急是明天怎么汇报此事。

于书记自己先说，也太不像话了，不叫你花钱，不叫你出力出车去买，就叫你拉家里，埋到土里，可倒好，做墩布把了，架篱笆了，晒成干了，有的还想秋后卖掉，觉悟也太差了！

田希鹏说，种树事小，但也事关群众路线，免费给群众提供树苗子，是向群众输送利益，可是，越是白送的东西，人们越不知道珍惜。村干部替村民着想，不增加他们的负担，但，给他们增加了劳动，每个村民却又都为自己着想，有一部分村民看到是好事，就愿意承担这份劳动，有的不认为是好事，就会拒绝或者是慢待这份劳动；换一种说法，大家共同享有的利益，但，并非是一户的利益待遇，所以人们会漠视、不屑，部分人将树苗子架篱笆、做墩布把就在所难免了。

于书记听着田希鹏这近乎书本上背下来的理论，似乎觉得无味，但也觉得说的不无道理，多年的村里工作使他有些疲劳，田希鹏给他灌输的什么群众路线，他已近乎麻木，在工作面前，他不愿意遇事再多动脑子，凭感觉走，有啥算啥，来不得认真，但，有一点他很敏感，这就是，自从来了这个大学生村官代理村主任田希鹏，他老觉得后边有一双眼睛在甄别鉴定着他的工作能力，种树这事不大，但也涉及村里一万元钱的花销，涉及村里每家每户了，事先应当商量的，甚至要征求群众意见的，唉，怪自己擅作主张了，想到这里，他无奈地说道，一道好政策、一项好措施，却换来的却是变味的回报，叫人透心凉，好心不得好报。

会计李志谋说，你想法好，给老百姓往嘴上抹蜜，老百姓高兴欢迎，但还得一定要有好的手腕来保障，也就是说，还要有配套的制度和措施，实行起来要有序、科学、合理、可行，后面还要跟上监督和奖惩制度。高估老百姓的觉悟，工作就不会顺利开展，低估了就会悲观失望。咱这是几车不大值钱的树苗子，如果要是给大家分一亿元钱，这样天大的好事，如果没有一套合理的方案，一定会出人命的。

不想发言的妇女主任曲梅梅听到这里，笑着附和道，还真是这么回事。

大学生村官村代主任田希鹏认真听着李志谋的发言，并对他的发言颇为认同，他在想，难道于书记就不知道这一点吗？不是，书记是思想上疲沓了，缺乏了对工作的新鲜感、兴趣，还有那应有的周到。想到这里，他确信，自己这几天跟乡里到外地考察美丽乡村建设，期间于书记的决定买树苗子和分树苗子，肯定也没和他李志谋商量。

村书记于大水说，当时我确实想的简单点了，就觉得种树，刨个坑不就埋上了，至于那么费劲吗，不想却出这么多怪事，都说人心向善，其实是人心不古。

田希鹏接过话题，说道，人心向善不假，人就好比水，水是善的，上善若水吗，但是，水需要引导才有合理的流向，不然，水的走势永远是向下的。

于大水看了田希鹏一眼，心想，真是大学生，懂的是多，人心和水联系在了一起，理论性强！

于大水的原意，是将事情摆到桌面上叫大家剖析，叫大家更深刻认识部分村民的“素质”，没想到大家甄别起事情的发端和作法上，这叫于大水如芒刺在背，尽管年龄大了，没有那么“矫情”，但也是不舒服，沉默一会，于大水说，不分析了，还是说怎么办吧？尤其是明天的汇报。说着，于大水不自觉地瞟了一眼李志谋。

李志谋心领神会，说，我可不替你去汇报！

于大水说，我这不没说吗。

正说着，于大水接个乡里电话，就听于大水和对方说，噢，乡政府通知，您说，哦，明天汇报推迟，知道了。

三

放下乡里打来的电话，把于大水乐得，连声说，好办了，好办了。他接下来拍板定策，说道，希鹏你两项任务：一是赶紧再联系两车树苗子，我给你联系电话；二是组织人员对分下去三车树苗子的栽种情况摸底，一家一户登记，造册，要有说法。你不是常说，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吗？这回，咱就摸一下群众的底，然后有针对性地制定一个方案，再回到群众中去。方案，志谋你起草，先叫希鹏斟酌，然后大家商量。这次，一定要做到科学合理地分发树，有序认真地种树，最后，严肃有效地奖惩。

听于大水讲完，田希鹏立即接过话题说道，于书记明确任务了，接下来我会做好联系树苗和摸底调查工作。为了真正落实好我村植树的任务，也好叫书记到乡里有个好的汇报，我想到了以下几点，供于书记考虑，也供志谋做方案时参考。一是，关于树苗子的问题。这次分下去的是杨树苗子，有部分户没有种下，除其责任心和任务感不到位外，是不是有个不对路的问题，也就是说杨树不适合人们房前屋后栽种，我们忽略了一点：“杨柳槐不进宅”。杨树又称“鬼拍手”，风一刮哗啦啦响，尤其在秋后，晚上很瘆人的。这不是迷信，是民俗。所以，于书记，建议这次再买树苗子咱也改变一下观念，换点新品种。

田希鹏说着，视线很尊敬地移向于大水。

于大水开始是不经意地听，后来是认真听着，并不时点着头。

田希鹏接着说，按美丽乡村建设的要求，种一些具有观赏性的树木，比如海棠、金叶榆、木槿、紫藤、无花果，如种传统的也要选择泡桐、白蜡、竹子等，这些虽然单棵价格贵些，但人们种起来会很珍惜。道西路两旁可以种杨树。一句话，品种多点，什么树好看就种什么，适宜种什么就种什么。二是，对村里可种树的地方提出指导性的意见，种什么？有谁来种？落实地块地段，落实到人。不搞人人有份。三是提倡建议每家每户淘汰部分枣树。枣树每家每户都有，可是又招“扒角子”伤害人，枣又不能吃，熟一个烂一个，老枣树刨了卖钱，正好买新树。

于大水听着，脑子不得不跟田希鹏这位大学生村官的思维在转动，他没想到的是，这么一个简单的事，竟叫这个年轻人说出这么多道道来，他不得不佩服这个年轻村官对问题的观察力、分析力和执行力。

李志谋听得也有些傻，见田希鹏这位代理村主任说完了，他问，这个方案就复杂多了，我问主要的一点就是，还按无偿分发做方案吗？

于大水瞅了一眼田希鹏，好像在征求他的意见，看他怎么说，可是，田希鹏没言语。

于大水犹豫片刻，对李志谋说，你先做方案，要不要钱，研究时再考虑。刚才，希鹏的一些想法是很好的，起码我没动过这样的脑子，我赞成。从我做起，以后，考虑工作，这就是样子。方案一定要把这些想法融进去。至于这个方案，大原则我想是这样，尽量不给村民增加经济上的负担，但，要动员起大家种树的积极性来，因为任务得靠大家来落实，最后大家受益，这回一定要把好事办好！

最后，他又加几句，好啊，好！希鹏今天思维很活跃，有青年的朝气，这是我没想到的，我都70岁了，暮年多懒惰，咱村的发展，我看好希鹏小同志。今后再有事咱一定要多商量，群策群力，把好的建议纳入集体研究讨论，最后形成决议或方案。

作者

徐国忠，沧县广播电视台干部，六O后，爱好文学，并尝试文学创作，近几年不时有小说和散文见之于沧州《无名文学》，沧州日报和沧州晚报等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