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第1129期
我想结婚
文/ 白林密
“挂了挂了挂了！给你说半天了,咋还是听不明白呢！我一会儿就到你们家，哪儿也别去，等着我！”
乔凤梅挂断电话，腾腾几步走到大门口的车棚子底下，拽出来电动车，拧开车锁，一屁股坐上去，电车鞥的一声怪叫。
“这人！”乔凤梅嘟囔了一声，大门都没关，车把往右一拧，直接冲上了往陈营最近的那条路。
到了闵四家门口，车还没停稳，闵四媳妇李悦就一路小跑的迎了上来：“姐，我没别的意思。”
“我不管你们两口子啥意思，中不中，给个痛快话，你要是不说，后头七八个等着哩！”
“姐你先上屋坐。”闵四拿起葫芦瓢，拉开柜门儿，伸手抓了七八个鸡蛋，一边儿跟乔凤梅打着招呼，一边儿快步往厨房走。
“姐，我没别的意思，孩子们见过面儿了，闺女的长相、脾性，咱家磊磊都没意见。结过婚，咱也没意见。就是她怀那孩子……”
“这个事儿我给人家说了没遍数了，嘴皮子都磨破了都！可人家就是不松嘴。”
“咋说……那……那孩子都是人家的……离婚咱就不说了……”
“看那样儿是不中。那妮子咋说都不同意去医院。”
“磊手机上有闺女的相片儿，我跟悦俺俩没一点儿意见，闺女那长相绝对对得起咱磊。” 闵四端过来两碗荷包蛋，把撒了红糖的那碗递给了乔凤梅。“姐你再好好给女方说说。”
“说啦！我刚还给悦说哩。”
“姐你先喝口茶，润润嗓子。”
“不是，我比你们两口子还急！磊过了年这不就三十啦？”乔凤梅喝了口茶，接着说：“错过去那是真不好遇了。咱自己是知道，咱娃不憨不傻，也没毛病。但是人家外人咋想？三十了没说住媳妇，不是家有问题那就是人有问题。嘴边儿上的话，是不？”
“是是是。咱娃也是那意思，人没说的，就是怀那孩子，总是个膈癔。”
“那这个事儿，咱要说不打胎不中，你信不信，别人家马上有人说中。”乔凤梅放下筷子，从纸巾盒里抽出来一张纸，叠了一下，往嘴角上擦了擦：“你们两口子也知道，咱营里王根他娃、闵小城他娃、老方他娃、刘娃他娃……”她扳着指头一口气说了六七家。“那不都二十七八、二三十啦?”
“可是哩。”
“人家娃憨不？人家娃傻不？长相能拿出门儿不？”
“不憨不傻，个子都不低，长哩也都人才。”
“刘娃家急哩很，给我说只要还能生，带个娃都中。”
“他买越南那个，坑苦了，不会生不说，又跑了。”李悦说完叹了口气。
“开春儿又说上巴基斯坦哩，这又不敢去了。听说前头那一批叫人家扣那儿啦，说是不合法，搁人家巴基斯坦是拐卖人口。”
“咱这边儿手续都中，关键是人家巴基斯坦那边儿，他那边儿不是正规婚姻介绍所。”
“手续齐了中？娶个外国哩，能过长不？”
“那也有过长哩。电视上说陕西从越南买回来一个，警察找着了，说是得送回越南去，是拐卖哩。可是人家闺女愿意，说一家人亲哩不得了，当亲闺女看，也不叫下地干活儿。比搁越南老家过着舒坦多了，都会说陕西话了，小孩儿都会跑了。”
“那好哩不好遇吧？”
“那倒是真哩。”
“就眼下这个，我哪敢给那几家说过呀，那不还是想先紧着咱自己娃不是？那几家当老人的也都急疯了。”
“说一千道一万，还是他们这一茬子闺女娃儿少。”
“少哩少了都不中！我搁手机上看见人家说，他们这一茬子男孩儿女孩儿比例是110比100。一百个里头，闺女娃儿好赖都算上，那还得有十来个男孩儿剩那儿。”
“你看看！”
“争恁些闺女娃儿，光买外国哩，那也不是个法儿呀！”
“这是那，有钱哩，条件好哩，一茬子年龄里相不住的话，只要闺女娃儿愿意，人家能相小几岁哩。没钱，人样子又不咋着，那没法儿，说架那儿就架那儿！”
“我看人样子不咋着，条件好了也中。现在小闺女娃儿们也都可现实，有车有房有吃有喝，人赖点儿也不咋。”
“那不都是计划生育计划哩啦。咱这儿的人本来就重男轻女，都想要个小子，那几年多少怀女孩儿的都偷偷做了……”
“不说恁远了！你们两口子看看，磊这个事儿定下不？”
“俺俩是没啥意见。他们都有微信，叫小孩儿们聊聊再说。”
“那中，叫磊也好好想想。”
乔凤梅走了，天也黑了，闵四家静了下来，陈营也静了下来。
鸡叫了，闵四两口子还没睡着。翻过来倒过去，说的都还是孩子对象怀那孩子，最好还是打掉了好。但是，说完了，叹口气，因为从乔凤梅的口气看，打掉孩子那是不可能了。
营西头鸡叫了，他们两口子还没睡着。
陈营是个大村子。全村现在还有将近两千人口，九十年代，村子里人口三千多，鸡叫狗咬，驴嘶马鸣，烟火旺盛。小商店，医疗点儿，铁匠铺，炕房，猪娃行，应有尽有。村东头到村西头一里多地。村子上有一个很奇怪的事儿，公鸡打鸣，东头比西头早将近一个时辰。到底咋回事儿，没谁能整明白。父老们传说，西汉王莽篡位时期，刘秀联络本地贵族，准备推翻王莽，恢复大汉。王莽一看急了，赶紧调集重兵围剿，刘秀势力弱，实行战略转移，实际就是逃跑。话说这一天天色已晚，刘秀和王莽同时投宿到陈营，刘秀住到村东头，王莽住到村西头。冥冥之中，刘秀和王莽都是准备鸡叫起身，刘秀鸡叫起身逃跑，王莽鸡叫起身追赶。
老天爷帮助刘秀，施展了法力，村东头的公鸡四更就打了鸣，村西头的公鸡直到五更才开始叫。因此上，刘秀就比王莽早一个时辰就起了床，等王莽起床追赶的时候，刘秀早跑得没影了。当年村东头的公鸡得住玉皇大帝的旨意，帮助刘秀，提前打鸣，这传统就一代代的传下来了，一直传到现在。
闵四一家人天天合计。儿子说跟那女孩儿聊的还行，老两口也没啥说的了。因此一家人商量着女方如果也没啥意见了，看个日子把这事儿定下算了。于是给乔凤梅回信，叫她带话儿过去，打摸打摸女方咋想的。没意见的话，这事儿就这么定下了。下午，乔凤梅就骑着电动车，呼呼叫的跑到了闵四家。“女方也同意了！没意见！就一个事儿，问咱县城里有房子不？我说没有，人家说，那得买。”
“那哪是说个买就买的呀？这会儿一套房子最少也得五六十万那。”
“那我也说了，咱们村离县城就那七八里路，过两年县城再望外一扩，半根烟功夫就到了，还啥城里乡下呀！可人家女方说了，那是为以后考虑，将来孩子上幼儿园、上小学、上初中上高中，在乡下能弄成不？”乔凤梅喘了一口气，接着说：“我看人家说的也在理儿，咱村子里头那个小学校，早几年就没学生了。以后孩子们上学，还真是个大事儿。”
“那姐你也知道咱的家底子，咱真拿不出来恁些钱。老四俺俩光指望着几亩地，也不会弄别啥。磊磊打工弄几个钱，又都叫我吃药了。唉！姐你再给女方说说，看晚两年买房子中不？”
“就是，钱是个硬头货。你说一家伙五六十万，真没地方弄。”
“那上大街上捡去呗！哈哈哈哈！”
“街上捡这几年还真捡不住了！微信的微信，手机转账的手机转账，没谁拿现钱了。推小车儿卖菜的都拿住二维码叫你扫。”
“真是的姐，你再给女方说说，看晚二年儿买中不？”
“说了！人家说不中。这会儿不买也得先拿出来个首付。”乔凤梅满嘴冒烟，从头到尾把跟女方家商谈的经过，跟闵四两口子又重说了一遍。
原来，乔凤梅跟女方家多少也沾点儿亲，说话就比较直，当女方家说不买房先拿二十万首付的时候，乔凤梅就劝，劝不了。急了，乔凤梅就嚷：“嫁闺女呀是卖闺女呀？张嘴要人家二十万，好说不好听呀！”闺女的妈毫不退让，说自己当年就上了老东西的当！想要赛车款的自行车，说买，结了婚就买；想要根项链，说买，结婚就买。谁知道一结婚，都他娘的没屁影儿了！五十多了项链子也没戴脖子上！如今闺女又跟她一样，婚前对象许了一套又一套，婚后再要，一天推一天，催急了，俩人一打一闹，离婚了！这次说啥也不能再掉老坑里了！行了行，不行各说各的。
李悦带着无奈和怨气，说世道变了，闺女娃子们又值钱了。
乔凤梅一听乐了。说你还记得当年我给你讲的故事不？我小时候咱这儿闹饥荒，俺爹捋了一筐子杂树叶子，回来蒸成菜团子，每回都先叫我吃，然后才叫我俩哥哥吃，我当时感觉很幸福，以为爹妈疼我，俩哥哥让着我。后来长大了，都能吃饱了，俺爹才笑着说，当年先叫我吃杂树叶子野菜团子，后叫俩哥哥吃，那是要看看我吃完了有事儿没事儿，中毒不。那是拿我做实验！闺女娃毒死了不稀罕，但不能上来把男娃子毒死喽！一段话又把俩人说得哈哈大笑。
“唉！说到底，俺姑父挺床上那几年，那不还是得亏你啦！屎一把尿一把的伺候。”李悦跟乔凤梅打趣。
“你可说咧！老汉子咋不指望他亲儿咧！还不是他拿着试毒的这个闺女伺候他！哈哈哈哈！”笑得李悦乔凤梅直擦眼泪。
闵四媳妇李悦说，眼下年轻人定亲，咱这一片儿彩礼都是一万零一，说是表示对儿媳妇相当满意，万里挑一。其他的金银或者玉器首饰随意。你说咱一家伙拿出来二十万，咋给街坊四邻说咧？
闵四两口子又一次开启了夜里听鸡叫模式——四更天听营子东头的公鸡打鸣，五更天听营子西头的公鸡打鸣。
第二天一大早，乔凤梅打过来电话，说自己想了半夜，想起来一个法子——叫磊磊直接去见那闺女，彩礼的事儿叫他们俩年轻人自己说。闵四两口子一听，有理。只要他俩脾气合得来，那啥话都好说了。
磊磊领命，找个理由，约姑娘出来见面儿。
磊磊回来，说姑娘自己当家做主，叫少拿两万。不管多少，娘家也不会动一分。他们只图个心里踏实。另外也说清楚了为啥不愿意打胎，因为她认识的一个朋友做了一次人流，牵肠拽肚子的疼！做了之后，就再也怀不上了。姑娘很担心，也很害怕做手术。姑娘说磊磊的长相叫她心里踏实。又说既然俩人说得来，那结了婚肯定也是要要孩子的，万一做了手术受影响，以后怀不上那不没法整了。闵四两口子一听，合情又合理。既然这样，那就不再纠结啥了。
乔凤梅得住信儿，立马回复：“那我就开始给你找媒人了哈！”
“姐这事儿你做主，你看着办吧！”
这一带的风俗，男女双方一旦确定下来要定亲，最先提亲联络的媒人，就要另外再找跟自己合得来，热心肠，愿意成人之美的人，组成媒人团，有事儿的时候全都到场，事成之后，男方都会答谢他们喝酒钱。其实主事儿的，还是最先说和的那一个，随后找的媒人，可有可无。不过，谁家有了说媒拉纤的喜事，都会照例寻找帮闲的媒人。媒人越多，说明东家人缘越好，谁家就一个或者一两个媒人到场，那就说明这家人不局气，“老鳖一”。
乔凤梅找媒人找了一桌——八个。闵四两口子央风水先生瞅个好日子，一众媒人把十八万的彩礼押到女方家，两家的喜事也就水到渠成了。男女两家喜呵呵的都把乔凤梅待为上宾。闺女已经怀孕仨月了，事不宜迟，一个月后，闵四家就欢欢喜喜的把女孩儿娶进了家门。
闵四家酒席办完，另外六七家剩男的爹妈都着了急，求爷爷告奶奶的整天央求乔凤梅给说媳妇。乔凤梅说，哪有恁容易呀？！你以为上街买菜呀？闺女娃子都在大街上等住哩呀？
白林密，男，1972年10月生，农民。1991年起在《中学生阅读》《驻马店日报》《中国钢笔书法》《中国教育报》《咬文嚼字》《文学自由谈》《东方散文》等报刊发表随笔散论及文字文化考证类文章二十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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