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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力推介】长篇小说:乌鸦落过的村庄(二十二) 作者:亚宁

总第1133

傻蛋的傻话

赵黑那次进城拜访高人,曾带着酒意到过村副业小组住的地方。当时天下着小雨,刘三亮和几个人都歇了牲口,围坐在一起,脸上贴着纸条玩扑克。见了赵队长,几个人赶紧收了摊子,忙着解释。赵黑说来城里办点事,顺便看看大家。赵梦生闻见了酒味,提议说大家平时挺辛苦的,今天下雨,都想喝点酒,正好黑哥你来了,咱们安排上一顿饭,坐一坐吧。赵黑也没反对。

一时,几个人东买西借,很快围坐在一起喝了起来。刘三亮在外屋帮着做饭,一边忙活,一边进来喝两盅,话就多了,说:“队长,我还以为你是来通知我们回家呢。”赵黑不解地说:“你们干得好好的,谁想家回去一趟不就行了。咋,还有别的事?”赵梦生说:“最近人们吵吵说要分田到户了,生产队要解散了,要是那样,我们还守在这里干什么。”刘三亮说:“红星二社的那几个搞副业的,人家都已经撤回去了。”赵黑沉吟着,半天没有说话,搞得几个人有点摸不着头脑,谁也不敢乱叨叨了。赵黑见状说:“不要管别人的事,咱们村我自有安排。你们好好给咱们干着,争取今年把收入创个新高。”

从城里回来后,广播里不断有关于农村承包的报道和政策宣传,搞得赵黑心绪烦燥,精神不宁。赵黑家是广播线路在村里的接入点,平时他可以随便地拉断或接上,有时还插进自己的讲话和派工通知。这当口,为了避免广播宣传对村民的影响,赵黑有意无意,听到相关的内容,便临时断开,加进自备的唱片音乐和对队里琐事的唠叨。他的做法虽然不太地道,也有人有微辞,不过效果还是不错,联产承包在村民意识里还不那么急迫。

就在这时,在城里务工的副业组,有一个人出了车祸,经抢救命保住了,只是锯了一条胳膊。受此影响,各家的女人天天担心,副业组的其他几个人也心烦意乱,在城里呆不住了,加上快到麦小收季节,赵黑便召回了副业组的所有人马。

奉命回村的刘三亮,受大队的一个认识人所托,赶着马车顺道给一家小卖部拉了点货物,所以没有跟随赵梦生等一起走。等他绕路卸完货,收了谢意揣在怀里,赶着马车路过村西那片绿色的海子边,看见小羊馆高傻旦站在路边放羊,远远就傻愣愣盯着他。

毕竟是一母同胞,平时虽没交流,但见了面还是有几分亲情的。刘三亮停了马车,走到路边的土塄子上尿了一道,回来从裤兜里掏出几块糖,递给了这个异姓傻兄弟。傻兄弟快乐地笑了。

刘三亮迫切的归家之心,在临近村子时一点点消失了,他和傻兄弟坐在沙土上聊了起来。说到他们共同的娘时,傻兄弟活跃起来,结结巴巴说娘给他做了新衣服,还给他吃好的了。刘三亮问自己家里的情况,傻兄弟关系不明地说你娃的妈当了队长,又说村里的娃娃打架了,说到陈老汉拣他拉下的屎时,又忍不住“嘎、嘎“地笑出了声。

刘三亮无意地问了句:“村里没人欺负咱们家的人吧?”高傻蛋嘴一扁,想起了一件事,大舌头吐字不清说:“队、队长,他那天到你们家打、打、打你老婆了。”刘三亮心里一沉,问是咋回事。高傻蛋东一言西一语,结巴着说那天他口渴了,想去家里喝口水,看见队长在炕上,把你老婆按在底下打得都哭了。刘三亮过电一样麻了一下,再三问是甚时候,傻兄弟却越问越说不清。

回到家里,黑玉英刚收了工,正在给几个孩子弄晚饭。看见男人归来,她脸上显出几分兴奋,但很快就被男人狐疑的目光给搞糊涂了。刘三亮一改过去的驴脾气,更没了平时回来的笑容,抱起炕上的儿子看了又看,放下又抱起,当个怪物一样端详着。几个女儿围过来亲热,他也只含糊地应答了几声,一直到吃饭,都面无表情,沉默寡言。

夜深人静,几个娃都睡了后,黑玉英拉灭了灯,两口子挨在被窝里,还是谁也不说话。

沉默中,刘三亮长叹了一声,刺激得黑玉英先开了口,说:“你今天回来是咋了?像丢了魂似的,对娃娃们也心不在焉,好像谁欠了你钱一样。本来看见你回来,心情挺好的。现在倒好,搞得盐不咸,醋不酸,好没来由。”说完,她推了一把背对自己的男人。

刘三亮不情愿地转过身,无声的哭泣让黑玉英一下子慌了,急忙问:“你这是咋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一个男人家有话你快说呀!真急死人了。”刘三亮还是不吱声。黑玉英就说男人过去的驴脾气让人受不了,现在这副女人样子更让人难受。刘三亮有气无力说:“我咋也不咋。你让我说甚呢?我还有甚好说的呢。我在外面给家里挣钱,人家在家里给我戴绿帽子。我还有甚好说的呢。”黑玉英沉默了半天,骂说:“你这个猪,话说的好伤人心。我究竟做甚对不起你的事了,你给我拿出证据来,这种不白之怨,亏你能说出口。”刘三亮说:“你不要狡辩了,有人都看见你和那个王八旦,在家里搞那事呢。”黑玉英长气短出,低声说:“这是谁给我嚼臭,天地良心,哪有的事。你个没良心的,不相信自己的老婆,倒相信别人的造谣。你脑子让猪给吃了,还是让面汤给糊住了。”话没停,人已经哭了。刘三亮见状,心里一时也犯了疑惑。黑玉英反过来不依不饶,追问是哪个烂舌头造的谣?

面对老婆的质问和眼泪,刘三亮矛盾了。傻蛋虽是同母异父,可他是个脑子有问题的人啊!他要是信口说梦,自己就犯神经了!这么一想,他的心气通泰了一些。

被子蒙头的黑玉英哭得十二万分委屈,呜咽说:“赵队长对咱们家好,引得村里人眼红,造我的谣再告诉你,还不是想看笑话。你这才是刚回村,就有人给你翻这种话,等再待上几天,那谣言肯定还会有的。如果你听风就是雨,你说咱们还能不能过下去呀!”刘三亮爱抚着老婆的脊背,喃喃说:“在城里,平时晚上睡得早,常想你和娃们,有时就做些乱七八糟的梦。你不知道,我跟那赵黑,可能是前世的冤家,我总觉得他对咱们家这两年的好是没安甚好心。”黑玉英指责说:“你就是这样,难道只有人家对你不好,你才觉得放心。是不是等村里人都高兴了,自己穷的叮当响你才高兴?你究竟是为别人的闲言碎语活?还是为这个家和娃娃活?”

那天晚上,黑玉英反复追问翻嘴舌的人是谁?刘三亮最后也没有承认,只说是自己前天晚上做了个梦。

城里来的女同学 

最后一学期,文倩的父母来学校,我在一家上档次的餐馆,点了一桌饭表示招待。饭钱是文倩主动借给我的,这对我男子汉的自尊冲击不小。我省吃俭用兼节假日打工,想在毕业前“填平“这个心理小洞,最终却没能如愿地被淡化了。

至于毕业分配问题,基本上按着我们当初的心愿,我定向在省报社,文倩定向到新闻出版局。这一切都靠了文倩家人的努力,没有他们帮忙,我想都不敢想这样的结果。

四年大学生活,随了毕业的到来结束了。文倩提出了一个想法,我满腹心事,答应了带她回农村的家里走一趟。我们把学习的行李全寄放在了文倩大哥的家里,各带了一个小挎包,仍然坐了那趟列车,在七月的暑热中,回到了临近一碗村的小站。

一下车,暑热铺天盖地笼罩了我们。文倩用衣服包了头脸,我不怕,拿着衬衣,光着膀子。我们嘻嘻哈哈地往家走,农村田野的夏日风光,让文倩荡漾出少女的天真,不停地问这问那。我介绍着田中的各种农作物,郁闷在心底的忧虑慢慢没了影子。

我们坐在一棵大榆树下歇息,沙土上跑过一条“沙和尚”,那不过是一指多长的小爬虫。文倩哇地一声扑在我的怀里,我顺势一歪,两人叠在了一起。文倩的脸红了,像一颗见熟的苹果。

“农村的美是自然的美,也是你这样在城里生活的人眼里新鲜的美。对农民来说,这田野就是他们写字的稿纸,也是他们经年累月劳动的收获所在。”我咬文嚼字的毛病又犯了,抒情象朗诵文稿一样。“我虽然不是出生在这里,但在这片土地上整整生活了十四年,这是一笔人生的财富,也是贫穷的童年最深刻的记忆之地。今天我大学毕业回来了,带着一个学子的赤诚回来了。回来了,仅仅是回来了,明天我还要离去。为什么我没有扎根在这片养我的土地上,因为我有远大的抱负,因为我有宏伟的理想,因为我……”

文倩先还专注地听,突然在我的腋窝里挠了一下,咯咯笑着躲开了。我翻身而起,光着脚丫去追,滚烫的沙土让人如同在柔软的波浪之上。我略施小计,说小心有蛇,文倩便一下子停住了奔跑的身子,一动不动任我擒获。

路过毛柳村远方媳妇新嫁的那户人家时,我给文倩讲述了去年冬天那一回的经历。文倩的兴致被吊了起来,坚持要看看这一家人现在生活状况。我说:“那家男人与我谋过面,会认出我的。要是又疑心我们,那可就麻烦了。”文倩说:“胆小鬼,你不去我去。”我吓唬说:“那你可小心狗咬。”文倩嘴上说,“我告诉你,我有个毛病,啥都怕,还就是不怕狗。”我说狗是听不懂你吹牛的。

文倩没有被吓住,有点虚张声势进了院子。没有狗出来,她在屋门外迟疑了一下,敲门而进。

我躲在一棵树后,忐忑不安了十多分钟,文倩出来了,身后跟着那个身板不高的男人,还有腆了大肚子的禾禾。我怕被他们认出,用挎包挡了脸,听见文倩道着谢走了过来。

出了毛柳村,文倩忍不住眉飞色舞地给我说:“看来你全瞎说,我进去看见人家生活的好好的,那个男人并不是什么凶神恶煞,人家还为女人洗衣服呢。家里虽然乱点,还有股子说不明的怪味道,但一切显得挺安静挺和谐的。”我问她有没有看到一个小孩?文倩说:“没有。就是那个女人,肚子挺得咋那么大啊!”

回到了一碗村,文倩成了一个爆炸性人物。这主要因我与晴梅的关系,还因为她那种城里女性的招摇力,让这个与外边来往不多的小村中的人们,见到了新鲜,感到了刺激。我们一出门,顽皮的小娃能跟一屁股,那些个婶子大爷都热情地和我打招呼,目光却是风一样在文倩的身上刮过。就连母亲对我们的归来,也显的困惑和无措。在她老人家眼里,一个女孩子能这样来家里,那意味太多了。

城里长大的文倩,对啥都感到稀奇。听见母鸡在院子里咯咯叫,她就跑过去寻窝里的蛋。看到晃动尾巴扭着屁股的猪,她能跟着再走一大圈。黄昏时咩咩归家的几只羊,她听得一脸的心花怒放。在炕上,和那只眼里充满了思想的大花猫一对视,她会陷入不知内容的神往。

这一派热闹的农家生活情景图,让文倩新鲜不已,胆子越来越大,居然一个人就往村子里转悠去了。

要说对文倩的印象,母亲应该说是欣赏的,满意的,可是……。母亲一定想到了晴梅,她老人家眼里的复杂,我当然明白无误。母亲问了我与文倩的关系,又问了我分配的事情,我一一据实汇报。母亲两只布满黑茧的手激动地互搓着,发现了我眼睫毛上有点小东西,抬手轻轻地捏了下来。我知道母亲为我们之间一层纸没有捅破的关系矛盾,为我将来能留在省城那么好的单位高兴。

“人家的娃可是给你帮了大忙了,你们的关系妈不想多说,等你大回来了我们再商量。可是,你也知道自己在村里的情况,不要让人家娃受伤害,那样,咱们家可就太对不起人家了。”母亲嘱咐的话语意有点含混,似乎说的是文倩,又好像指着晴梅。

我与母亲正说着话,文倩回来了,一脸的沮丧,白白的衬衣上,沾上了几块烂泥印子。

文倩委屈地说:“这村里的小孩子,他们跟着我,跟着跟着就趁我不注意,往我身上扔了几把烂泥。这是咋回事啊?”我听了一半,火一下子窜上了头,拉了文倩就要去找她说的几个嘎小子。母亲说:“算了,村里的娃没见过城里人,看着你,可能是好奇,坏心态就出来了。也没什么,不过是调皮捣蛋使点坏,和你耍呢。”母亲让我舀点凉水,给文倩去洗一下。又嘱咐文倩再出去时,和我相跟上。说村里的狗都放开着,也得小心呢。

母亲准备给文倩杀一只大公鸡,让人四处捎话给爷爷、父亲、二弟晚上都回家来,还念叨着考上当地师范院校的大妹这两天也该回来了。

我不敢过分在村子里招摇,尽量领着文倩到村外的农田,而且专挑远离人们劳动的地方。在一片玉米田畔,文倩看着长得绿油油的玉米,揪了一把玉米吐出的彩色穗缨,手巧地编了个彩辫子续在头发上,伸开手臂欢快地舒展出园舞曲中的姿势。正在我们欢乐忘我之时,地里的玉米一阵晃动,并传来嚓嚓的声音。文倩忙收起舞蹈,与我一起拭目以待行将出现的人或物。

走出玉米田的不是别人,是我挖空心思想逃避的晴梅。晴梅肩上掮着一捆新割的青草,头发上还沾着一些草屑。她也没想到和我们相遇,愣了片刻,似乎想返回身退进玉米田,终还是无所顾忌地向我们走过来。

我忙迎上去主动招呼说:“晴梅,你好,割草呢?”晴梅似乎不认识我了,漠视地走过我身边,在文倩善意的微笑中伫足不走了。我忙又跟过去热心介绍说:“这是晴梅,我、我小学时的同学。”又说:“这是我大学同学,她路过来咱们村里体验一下农村生活。”晴梅盯着文倩看,对我的话置若罔闻。文倩被看得有点不自然,我心里更别提有多别扭,又怕晴梅会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结果是我多虑了,晴梅掮着草走了,一句话都没与我们说。

文倩与我继续在田埂间散步,只是对草木的关心转移到了晴梅的身上。她说:“你这小学同学,她结婚了吗?”我真是个天才,居然脸不红心不跳,随口就说:“她吗?结了又离了。男人是一个酒鬼,一喝醉了就往死了打她。她过去可不是这样,人很活泼呢!”文倩若有所悟地轻轻点着头问:“那她有过孩子吗?”我说:“没有。奇怪,你咋对她这么关心呀?”文倩说:“不是,你没看她的眼睛,那里面有着很多很仇恨的内容。她要真是这么个经历,那我就理解了。要不是这样,那眼神对我可就太可怕了。”

为了转移文倩的注意力,我们从田野回到村里,我边走边向她介绍高远方的事,并带她来到了疯子家。我有些心不在焉,但眼里所见,高家较我上次来时更显破烂不堪。原来还算院墙的墙体四面倒塌,那扇歪斜的大门不见了,苍蝇在院子脏物上乱飞,家门和窗子敞开着。屋子里,一个瘦小的男孩正在墙壁上用一小截白粉笔写着什么。毫无疑问,小家伙定然就是远方的儿子了。

远方不在,高老二也不在,只有破败的家向文倩证明着我的讲述,说明着这一家老小三口男人的生存现状。当我们走出院子时,与高家的邻居仇老汉碰了个正着。

仇老汉说:“疯子早失踪了,高二这个时辰当然是出去放牛了。他是村里的牛馆呀。那娃就是疯子的娃娃,去年被他娘给送回来,就留给了高二拉扯。平时他都是领在身边的,今天咋给留在家里了。”仇老汉的介绍,语气里有着一种邻里间熟知一切,又有点高于对方的怜悯意味。我们回头看时,发现那孩子正手扶在敞开的门槛上,怔怔地往这边看着。

在村里的小路上,我们不期遇上了原想专门去看一看的队长赵黑。他那个鼓囊囊肉布袋脸在阳光下颤抖着一种动感,让文倩差点叫出声来。赵黑却不在乎,有点无理地端详着文倩,把我拉在一边说:“这小子,进了城眼光就不一样了。这女娃子质地不错,咱们村里和大队的女娃没有能比上的。你有福了。”我解释说;“队长,她是我同学,路过来看看,你可不要就给外人乱说什么啊!”赵黑挤了挤眼睛,拍了拍我的肩膀,说:“男欢女爱,人之常情,你们有这个条件,怕什么!好好的上进吧!将来抱个大前程,只是不要忘了咱们一碗村就是了。”

我把赵黑的话传述给文倩听。文倩说:“这个队长挺有意思的,说的话通情达理,也很有水平。那他咋会把你刚才说的那个高什么搞成那个样子的?”我这次较详细地边走边讲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及赵家老五可能顶替了高远方的分析。

文倩不说话了,快回到家时,才怅怅然说:“想不到这么个小村子,居然有这么多事关人生命运的悲剧故事。你将来当了记者,这些可都是值得深挖的素材。”我说:“我早就有个想法,等有朝一日,要写一部关于一碗村的长篇小说,那时恐怕你也是故事中的一个人物呢。”文倩怀疑地问:“你真有这个想法?搞文学可不是吹牛,那要真本事的。”

晚上,父亲和二弟从县城赶回家,爷爷也从大队的果园回来,一家人只缺还没有放暑假的大妹。母亲说时间太晚了,鸡咱们明天再杀吧,就用淹猪肉炒了几道菜,全家人围坐在炕上的小方桌前边吃边谈。

母亲总是偏心文倩,把瘦肉可劲往她碗里放,最小的妹妹看见了,嚷着也要。母亲说:“你天天能吃上,你文倩……,那个她在城里,又是头一次来咱们家,对农村的淹肉肯定没吃过的。”文倩红着脸说:“这种淹肉真好吃,不过我可吃不了这么多,还是给小妹夹点吧。”小妹绷了脸咕哝说:“妈尽瞎说,平时炒菜一盘里面,最多也就那么几块,哪像今天肉这么多。”爷爷笑着说:“今天你娃沾你大哥和小文的光了,还顾上说话,赶快抓紧时间往嘴里吃吧。”

那天晚上我与父亲谈到半夜。父亲睡了,我却辗转反侧无法入眠,为家里当前的困境,也为今天遇到晴梅漠视的眼神,和自己兴口开河对她情况的胡说八道。我感到了实实在在的痛苦,明明白白看见自己朝着必然的辜负走着。对此,文倩没有错误,我是唯一的罪人。

想到晴梅过去待我的那份真感情,那种如水的忧伤和温柔。我想到在文倩没有离开村子前,说什么也不能让她掺和进来。我想着,不知不觉流下了难过的眼泪,那是一个人良心的苦汁。

满村兔肉香

副业组回村,增强了村里夏收的劳动力。赵黑早早分派了几个组,割麦子、扎捆子、拉麦子有前有后,一条龙似的开始了。

拾粪劳模陈老汉眼睛时好时坏,人依然闲不住,除了每天拾粪外,还主动带一块磨石,到地头为人们磨镰刀。老汉有几分焦红的光头,在七月的骄阳下特别的醒目。赵黑表扬说,看看,这才是劳模的风范。

这一天,赵黑和社员收了早工,陆续回村饭时,碰见了陈老汉背了粪筐,手里拎着两只死兔子。

几个人翻看吃得翻肥的死兔子,赵黑说:“这老汉,一早就打住两只兔子,好收获呀!”陈老汉说:“人老了,哪还有打兔子的力气,我是在村南那片野草滩上捡的。”赵黑疑问地说:“捡的?看这兔子,没有伤,肉还没硬,说明死了时间不长,该不会是被药死的吧?”几位原本羡慕的社员,你一言我一语,也一致认为有问题。都说人最好别吃,剥了皮把肉埋了,不然还会药死猫狗的。

陈老汉提着死兔子回到家,挂在院里的树桩上,准备收拾。小孙子忘了母亲的嘱咐,欢快地又是端水,又是帮着拿刀。老汉从头开始,有板有眼,缓慢地把一张完整的兔皮,像脱衣服似地褪了下来。小孙子一把抢到手,拿着在院里乱跑。

看着光溜溜的兔子,老汉犹豫再三,又把兔子翻转着审视了半天,除了不似正常打死的兔子那样肉有血色外,实在看不出中毒的特征。他说小孙子眼睛好,叫过来细看了一遍,在兔脖子上发现两个小如针头的黑色牙印,而且两只情形一模一样。老汉心里亮堂起来,肯定了兔子是被什么咬死的。

中午,陈四老婆把公公收拾的兔子洗了多遍,在大锅里炖得香味四溢,嗅觉灵敏的人远远就闻到了。馋猫遁着味道而来,坐在陈家后面的树阴凉下,微眯了双眼享受着从后窗户飘出的肉香味。赵黑闻味赶过来,说了一些可能的分析。陈四老婆当时就撤了灶火,骂着气话,端了锅要往屋后的粪坑里倒。

陈老汉拦着,小声小气说:“媳妇子,没事,你不要倒了,太可惜了。要是你们不放心,留下让我吃吧。我这把老骨头,反正也是活了今天没明天了。”陈四媳妇不好发作,躲了几下都被挡住,没好气地看着赵黑说:“队长,这可是他自己找的要吃,出了事可跟我没关系。”赵黑大声说:“陈伯,你是老糊涂了。不就是一口肉,咋说都是人命重要吧。”陈老汉没说话,伸手抓起一块肉塞进了嘴里,气得赵黑掉头就走。

吃肉还喝了汤的陈老汉,直到晚上都没事,陈四老婆这才敢让家人吃。陈四边啃骨头边品评说:“这肉跟那年他六舅用枪打的野兔味道不一样,有点柴。这汤也有点怪怪的味道。”看着儿子咬嚼的满嘴是油,他又感叹说:“这年月人瘦兔子肥,要是能经常打上几只,也真解馋。”陈四老婆没敢多吃,不时问小儿子肚子难受不?饭后看见全家人都没事,她在心里骂说:“这个老不死的,要不是拦着,一锅肉倒了也真太可惜了。”

陈老汉拾粪拣破烂,捎带还能拾到野味,馋猫眼热地提了筐子,也在村子周边转悠。他只坚持了两早晨就没了信心,提着筐子无精打睬往回走,却发现陈老汉又拾了两只死兔子。这样一来,不仅馋猫悻悻不已,其他人也感到有点蹊跷。这兔子咋就陈老汉能拣上,而且咋就莫名其妙地死了呢?有人便分析兔子一定是患上了传染病,才会这么跑着跑着就死了。既然是传染病,那人吃了兔肉,人也会传染的。这个疑问一下子让村里的人们紧张起来。

多日之后,一切相安无事,陈四老汉又拾到过两次兔子,而且数量由二而三。馋猫在村外的柳树林中寻找,感到颈项有点困,抬了头往上仰头,意外地看见树杈上就架着一只身体还绵软的死兔子。放羊老汉赵太脚下一绊,居然也踢到了两只刚死不久的兔子。

一时间,兔肉的香味在村子里此起彼伏地扩散,传染病的疑问被人们的口水所扫荡。每天早晨,都有大人娃娃在村子的四围转悠,有所获的惊喜引发各种各样的欢叫声。

这天早晨,按照母亲的意思,我和文倩早早被叫醒,呼吸着新鲜空气,相随来到村外拣兔子。

一出村口,我就看见远远的草滩上,有七八个人各自分开转悠着,还有几条狗追逐撒欢。拾粪的陈老汉慢悠悠背着粪筐,东拐一下又往西绕一下,有时就蹲下了身子在侍弄什么。吊眼馋猫跑得最欢,想用速度来占有可能的收获。我与文倩的加入,他们有的还打个招呼,有的不卑不吭,绷了脸只管寻找。我向陈老汉请教咋样才能捡到兔子?他举起了粪叉往上晃了晃,向我表明他是在拾粪。我们也就学着他的样子,在草滩上拾粪一般寻寻觅觅。

太阳升高了,村里各家吃早饭唤人的叫声传来,有人便自嘲地骂上两句,空手回村去了。直到这时,我发现还没有谁拾到兔子。馋猫嚷嚷说:“没了,兔子都死光了。没了,连着两天一只都没了。还有这么多人来拣,还拣什么呀!”听上去似乎是想向别人表明一种无所谓,实质上是很不满意的牢骚。有人不爱听了,远远喊话反讽说:“你每天早晨都来,还假呲嘴嚷嚷什么呢。”

很快,找死兔的人们相随回村去了,那些撒欢的狗也跟着走了,草滩上只剩下我与文倩,馋猫和陈老汉,还有一个我叫不出名字的小家伙。

过了一会,我听到一种沉闷的好象人放屁的声音,实际远远大于人的放屁声。空气中弥漫开一种说不清的味道。我问文倩听到了吗?她说没听见!我问她闻到了吗?她看着我说没闻到。这倒真奇怪了!

草滩上蓦然窜起几只惊恐的野兔,打着转转,懵头懵脑地四窜,跑散开又奇怪地绕了回来。四五只兔子时而跃起,时而落下,像在舞蹈,又像在逃命。就有两只兔子像被看不见的手托着,在空中头对头撞在了一起,落在草滩上时还在抽搐。更有一只直跳而起,落地而死。也就在这时,站直身子,呆呆地看着这一幕的我,看见一个熟悉而又久违的身影——赵老四。

兔子掉落的地方离陈老汉很近,馋猫看见后,不顾一切从远处冲刺过来,却被赵老四给拌了个嘴啃泥。我看得更清楚了,在薄薄的阳光中,透明的赵老四像一个虚影,骨架在阳光下是一种深褐色的动态组合,两排肋骨历历可数,乱草一样的胡子和头发上下飘散开来,窜动如灰色的火苗。

虚影的赵老四看着陈老汉捡起两只死兔,灰土的脸上浮现出皱纹似的微笑。跌了两跤的馋猫也抢到了一只,他并没表示什么,径直向我和文倩走来。我毛骨悚然,想拉文倩一起逃跑,身体却不能动弹。还好,赵老四从我们身边目空一切走过,嘴角挂着几滴鲜红。我一眨眼,一切便不可见了。

文倩推了我一把,举手在我的眼前晃动,大声说:“嗨,你发什么呆呀!像个傻子一样。”清醒过来的我浑身极不自在。文倩看出了不对劲,关心说:“你咋了,脸色煞白的好吓人啊!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了?”我的身体能动了,我动了动,啥话也没说,拉了文倩就走。

回到家里,心神归了的我有种惘然,问文倩刚才看见什么了?她说看见几只兔子打架;看见那个拾粪老汉拣到了碰死的兔子;看见那个吊眼小后生跌了两跤;还看见我像个傻子一样。我知道刚才的一切,又只有我灵眼独识了。我没有说这一切,怕文倩害怕,还怕自己这个鬼毛病,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逮了个机会,我把这事悄悄跟母亲说了。一向沉稳的母亲,不安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说:“你这个娃,妈以为这么多年把这个毛病丢了,没想到还、还是能看见那些个脏东西。这可咋办呢。要是别人也看见了还好说,就你一个人看见,讲给外人谁会相信。再说,那年赵老四出殓,刘三亮胡说乱道,没差点让赵黑整死。这事,咱们不能对任何人说。唉!村里怕是要出事了。”

——未完待续——

宗力杰,笔名:亚宁,1965年生,内蒙古大学新闻系毕业,在新华书店工作近三十年,现定居西安。曾爱好诗歌多年,长篇小说创作多部。《乌鸦落过的村庄》属长篇处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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